斗奴大会过了些时日,逸寻换了一只更牢固更沉重的金刚笼,压在城主府中,派了两人日夜看守,更有人按时送来饭食和衣物,待遇比从前好了数倍。她已不再执着于逃出牢笼,这金刚笼能扛住结丹修士全力一击,她绝无可能击破,即便逃出去,也无法戒备森严的黄泉城。
她一介小小练气修士,那些人却大动干戈地锁拿,逸寻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他们频频提到黄泉老祖,但黄泉老祖传说中的人物,岂会和她一个奴隶有联系?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冥冥中,似有一张大网,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朝她笼罩过来,而她直到大网落下,还未发觉端倪。
瞟了眼门边昏昏欲睡的奴隶,逸寻悄悄拿出一只玉盒,玉盒中丹药散发着诱人甘甜,灵气四溢。
当时,仇九峰死前,将成仙丹偷偷放入她衣袋,丹药贵重,她犹豫片刻,似下定了决心,一口服下。
丹药留着无用,仇九峰的苦心岂能浪费?逸寻明白,她吃下的不仅是丹药,更有对他的使命,对诺言的保证。
成仙丹入口即化,如一口琼浆划入胃里,在腹中融化成清凌凌的汁液,散布全身。
逸寻放松了精神,好让药性发作充分,一点不容浪费。
温和的药力顺着经络,淌过大小窍穴,渐渐汇入丹田,久旱逢甘露,丹田争先恐后地吸取精纯的灵气,包裹着的灵雾越发浓郁,盘旋缭绕,似开启了灵智,变化万端,宛若舞蹈。随着灵雾变化越来越快,灵气卷入其中,很快被吸收干净,但丹田的漩涡不停,仍在搜罗体内的灵气。逸寻渐渐不适,想要抵挡,然而丹田完全不受控制,将窍**贮藏的灵力抽干,连皮肤骨骸中的灵气也不放过。
眼见她的躯壳一点点干瘪下去,呼吸迟缓,毛发脱落,皮肤开始褶皱,如七八十岁老妪,眨眼颓败衰老。
逸寻大骇,这丹田邪门,总不断吞噬灵力,现在连它自身也吃?再这样下去,她生机流逝,必得老死在铁笼里了!
门外看守的奴隶察觉到动静,进来一看,惊惧地跌退出去:“不好,她练功走火入魔了!”
两奴隶慌慌张张,欲跑回去禀报。逸寻猛地睁眼,唰地抛出灵藤,将人卷了回来,她下意识地将手贴在二人胸前,轻轻舒叹一声。
手中的奴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生机沿着她的手臂缓缓上升,蔓延至头脸,她的皮肤从青灰色变为惨白,原先布满细纹的眼角渐渐丰润,头发重新生长,披散脑后。灵气汇入她的身体,争先恐后地涌向丹田处,破碎的丹田仿佛正历经一场风暴,电闪雷鸣,大雨磅礴,丹田如大海,海浪滔天,飓风咆哮。
渐渐地,大海涨潮,水面不断升高,高过了草木,高过了山川,几乎高过了星云,海水淹没了一切,连天空都沉入海底,大海已容不下更多的水。逸寻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丹田撕裂般疼痛,灵气仍在源源不断地输入,想停也停不下来,她整张脸都抽搐了。
“格拉!”在巨大的冲击下,任督二脉居然被冲破了。
对体修来说,任督二脉乃突破练气期的瓶颈,打通二脉能轻易地化气为液,将散布周身的灵气转为浓度精纯的灵液,储藏在窍穴之中。
疼痛减缓,残余的灵气回流入窍穴,丹田上的灵雾更浓,将其遮蔽得严严实实。
逸寻吐出一口浊气,发现她体内的暗伤痊愈,法术修为更飙至练气十一层,反超了体术,真是意外之喜。
扔了两死透的奴隶,她盘膝巩固修为,稳固境界。
忽然,她睁开眼,两手快速结印,向门外打出一道灵刃。
白光一闪,消失不见,一黑衣人显出身形。他拍了拍衣衫,朝她温柔一笑:“八宝,是我,小心误伤。”
逸寻坐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男子。
杜柏云泰然走进屋,见少女麻布披身,披头散发,却难掩周身清灵之气,眉眼虽冷漠,面容仍然姣好,找不到半点小时的珠圆玉润,不由叹道:“八宝,你长大了。”
“杜道友。”逸寻蹙了蹙眉,全然没有重逢的喜悦。
杜柏云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她的隔阂:“八宝,你变化挺大,十多年不见,我差点认不出你。”
“别叫我八宝。”
“你心里还怪哥哥。”杜柏云皱了皱眉,满脸自责,“这十几年让你受苦了,都怪我太软弱,没有好好保护你。如今见你还活着,我不能坐视不管,和哥哥一起会碧落城,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可好?”
逸寻漠然瞧着他,男子的一言一行丝毫打动不了她:“杜道友,你当我还是那个好骗的小孩?这么多年过去,什么哥哥,你心里明白,我与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你都知道了?”杜柏云有些诧异,他透过笼中细缝注视着她,眼神更柔和了,“那有何关系?我一直当你是我妹妹,一人孤身在外,哪有亲人相伴安心?”
换个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字字深情,句句真心,忍不住就要心软。逸寻曾因他虚伪的话吃了大亏,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岂会轻信?看多了他装模作样,不耐烦虚与委蛇,她索性直接挑明:“你到底来干什么?我现在是囚犯,你最好别触我霉头。”
“你被困于此处,我自要想办法带你出去。”
“凭你?”逸寻好笑,“我惹怒了秦广王才被关押在此,你会为我得罪秦广王?”
杜柏云信誓坦坦地道:“我现在成了卞城王的宠奴,不比从前低微,你不想在牢里受苦,就跟我回去,我一定能救你出牢笼。”
逸寻一嗤:“我还曾是城主的斗奴呢,不一样成了阶下囚?卞城王真那么厉害,会屈服于秦广王的淫威?”
杜柏云脸色有些不好看:“八宝,我好心好意,你怎当狼肝肺?”
“不自量力。”逸寻翻了个白眼。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奴隶便是奴隶,主人难道会为了一条狗与人反目?连自己的位置都摆不正,这猪脑子居然活到现在,把卞城王都糊弄过去了。
何况他大老远跑来,若说没有别的心思,逸寻绝不相信。无利不起早,狗改不了脾味。这家伙突然巴巴地说这些煽情的话,必然有所图谋。但她也着实不想困在铁笼子里了,若有人替她跑腿,总强过她一人睁眼瞎,至于他提出条件,可以出去后再商榷。
忽地想起,离珞还在卞城王手上。离珞在她认识的人中稍有地位,说话有点分量,卞城王碍于他的能力,目前应不会杀他,不知能否联络上。
她话头一转:“卞城王在大会上新收的小童子,如今如何了?”
谈及此,杜柏云神色一僵:“提他作甚?”
“他是我结识的道友,我担心他的安危。”
杜柏云哼道:“你放心,卞城王有了他,这几日呆在寝宫都没出来。”
逸寻见他神色不对,暗暗思忖,离珞可能被卞城王囚禁了,杜柏云似对他怨气挺大,显然不可能帮她传话。她心里叹息着,一会儿抱怨自己朋友太少,一会儿嫌弃杜柏云不顶用,嘴上不由挖苦:“你连卞城王都拢不住,如何救我?莫说大话闪了舌头,惹人笑话。”
“你不用激我。”杜柏云看出她的疑虑,神色严肃起来,“现下唯有一条途径,只要你答应,我即刻向卞城王讨你出狱。”
“哦?”逸寻挑眉,他还有什么烂招?
杜柏云清了清嗓子:“眼下只要你与我双修,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逸寻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千算万算,想不到他还存了这样的龌龊念头,一时狠狠皱眉。
“八宝,我们不妨摊开了说。你也修习过双修功法,对此并不陌生。你我为兄妹,若能双修,必然修为大增。而我尽心救你出来,何乐而不为?”杜柏云以为她仍在犹豫,话语不由带上了一丝诱惑,“我们自小长大,我不会亏待你的。”
话未完,一道凌厉的掌风拍至胸前,他心里一惊,急忙躲开,衣襟被灵刃划破了口子,发髻也被削掉一半,显得不伦不类。
“你干什么?”他脸色难看,“有话好好说,我把你当妹妹,不想杀你。”
“杜道友,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别怪我弄花你的脸。”逸寻冷冷道。本来心里尚存了一丝同道情谊,如今消失得一干二净。
杜柏云理了理衣冠,阴沉地道:“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
逸寻一脸厌恶:“你从前吃女人的软饭,如今吃男人的软饭,软饭吃多了,眼神也不好使。”
被当做禁脔的事情是他死穴,杜柏云捏紧五指,额角青筋突出,他脸色变了几变,终于露出狰狞的本性:“你既然不识好歹,也别怪我把你身怀纯木灵根的事抖出去。”
居然还在惦记她的纯木灵根和不竭灵源。逸寻冷笑:“你没听说我的纯木灵根早被人废了么?如今我不过一个普通人。”
“什么?”杜柏云无比震惊,“竟然有人不识货,毁你灵根?”他一下忽略了逸寻的态度,踏前一步,“那人是谁?”
“他叫单邪,是秦广王的手下,黄泉老祖的关门弟子。”逸寻眼光微闪,“杜道友,你要帮我报仇么?”
杜柏云思索了一下,不记得这号人:“我回去打听打听,你等我消息。”
逸寻冷笑,只怕黄花菜凉了,也不会等到你的消息。
杜柏云那点心思,她清楚不过,不竭灵源之体乃双修的绝佳炉鼎,他想占这个便宜,也不掂量自己的本事,过了这么久,还打她主意,十几年一点长进没有。
杜柏云算盘落空,顿时失望不已:“八宝,你好生呆在这里,我还会来看你的。”言罢,不再逗留,匆匆离去。
不多时,门外又走进一人,看着杜柏云的背影,拍手道:“你们兄妹情深,我都不忍打断了,想不到你兄长如此蠢笨无赖。”
逸寻掀掀眼皮:“你也好不到哪去。”
“是吗?”单邪踢了踢铁笼边的奴隶尸体,嘲讽地睨着她,“我当他们玩忽职守,原来被吸成了干尸。你不一向瞧不起邪魔歪道,怎么也耐不住寂寞,做了歪门邪道的事?仇大人在天有灵,恐怕要气得死去活来了。”
“人在顺境与逆境总有不同选择,你们将我监禁于此,难道不容我做额外反抗?”
单邪笑了笑,不以为意:“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我今日来是为了仙灵朝鹤诀,之前谅你心情不好,现在应该有时间了吧?”
逸寻淡淡道:“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单邪低笑起来,“这可由不得你,我奉城主之命来审问仙灵朝鹤诀,怎能无功而返?我记得仇大人死前和你说了几句悄悄话,应当就是功法的要诀。”
逸寻抬眼:“我不会说的,你们趁早死心。”
单邪勾起嘴角:“仇大人被拷问时,就在这座金刚笼,你和他一样嘴硬,但愿待会儿还有这等骨气。”他一招手,金刚笼忽地发出嗡鸣。
逸寻一听到声音,只觉手脚发软,浑身乏力。她大惊,想凝聚灵气,然而笼中有股巨大的压力,压制住了体内的灵气,她完全施展不了法术。
“金刚笼采取黑磁石锻化,金油熔炼,乃老祖打造的一件得意宝器,连仇大人也无可奈何,挣脱不了。”
震动之下,笼子慢慢变烫,表面泌出金色液体,像熟油般灼热,皮肉触之蒸馏,留下一串血泡,衣服却完好无损。
“这才刚开始,你慢慢消受。”单邪笑眯眯地看着她,“别怕,我不会让你死。你一直不说,就得一直受炙烤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