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河起于这沙漠中的一条地下暗河,这河水之汹涌,人所不能预计,单单是目前所见的地上河部分,便不逊色这世上任何一条江河,但若连同它地下暗河的部分也一同算上,只怕更加令人咋舌。
前面打头阵的数人,都是十分熟谙水性的,一个猛子便扎了下去,然后游动之态十分轻松,宛若水中蛟龙一般,光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陆蒹葭其实不大会水,她素来身体极差,自小尝遍了许许多多强身健体的法子,却是无效。后来发觉浸泡温泉能有所缓解她体中的阴气,便引了温泉之水于陆府之中。她体质极其阴寒,非但冬日里,平日也经常用温泉之水来洗涤。
她曾在一个山顶之上极其庞大的温泉边住了半年之久。日日夜夜浸泡于温泉之中,也算会粗浅的游水之术。
她心中不觉慌张,只是眼眸平静,一步步的,行入这江河之中。
身旁的男子跟随着她亦走的平静,只是目光牢牢的落于她之上,眉眼似有忧色。
……
渡过这河果然不同他们想象的那般简单。
当在最前面一人突然闷哼一声,然后水中逸散出一片嫣红之色,陆蒹葭看在眼中,心中忽的便有了不祥的预感,然后那男子凄厉的叫喊声贯彻长空。
“啊……这水中,这水中有怪物啊!……”
旁人听得心寒,却看见他只叫了一声之后,便没了声息。
“什么怪物?是何怪物?”
众人皆是议论纷纷,这水流磅礴,声响极大,除了第一声的惨叫,其余都不大见旁人的声音,更显得人心惶惶。
洛无暇在浑浊的浪花之中明显感觉到了血腥之气,那个最初惨叫的男子的身形已是渐渐消失在了浪花之中,只余下那一片过分艳红的河水。
他眯起眼,双手牢牢攥紧了那与陆蒹葭相系的布条,气劲流走于体中,却是蓦地大喊道:“宗师境高手以上气劲护体!宗师境后期以上护持未及宗师境之人!”
他当初在以布条将两人相系之时便是一强一弱的搭配,他自己抢先游到陆蒹葭身边,不由分说的将她拥抱入怀,姿态显得十分的强硬。其余人照命令行事,也不显得慌乱。
陆蒹葭猝不及防被洛无暇一把抱住,下意识的便想要挣脱,却努力控制自己稳住身形,只流露出类似微微紧张之意。那男子的气息就喷在他耳旁,却是分外温柔。
“别怕……”
陆蒹葭双臂沉在水中,被那男子紧紧揽住身形几乎无法游动,洛无暇几乎是在抱着她在这湍急的水流中前行。
行不过十米,却又听见了前面的呼喊之声:“那是何物?”
他们心一紧,纷纷看去,这回却是看的分明。
眼前所出现的,赫然是一群手掌宽厚,长着一排锋利尖牙的怪鱼。
这怪鱼成群结队,在这孔雀河中游行穿梭,它们呼吸之时,嘴唇一张一合,竟是那尖利的牙齿泛着道道白光。
陆蒹葭看的心中寒意大生,却听见那学识渊博的老者的声音在刹那显得尤为突出。
“刀锋鱼,是灵兽刀锋鱼啊!”
刀锋鱼……?那尖利的牙齿看上去比刀锋还要尖利,这名称倒也妥当,只是,灵兽?
陆蒹葭觉得自自己重生以来,这世间便仿佛向她展开了一副远远超越她先前所见世界的波澜壮阔的画卷。
比宗师境更加高深的武学境界……
海外三十六国……
这世界,只怕该是精彩的多的罢。
她抬眼看去,却看见众人脸上纷纷流露出惊色,仿佛这被称为灵兽的怪鱼,是多么可怕一般。
“这群刀锋鱼,天生已掌握了粗浅的炼气法门,怪不得,熊倪会被他们活生生的吞噬……”
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声,陆蒹葭心中一惊,看向那群刀锋鱼的视线也不再保持平静。洛无暇却护她护的更加的紧,眼中神色坚定,重重呼喊道:
“于远,此时你不护持他人?更待何时?”
那老者心中怨愤,却不敢不听令,只能于这河流中飞身而起,用手掌一只只的将那群刀锋鱼打远。他身体中无须借力便可自行产生气劲,因而短暂在空中停留也是可以的,他身体不在水中,那群怪鱼无物可供吞噬,很快便被他用一道道气劲打远。
众人松了一口气,却是加快了速度,只求迅速度过这孔雀河。
陆蒹葭只觉得心惊,按那老者的话语所说,此刻根本还未真正进入天青沙漠……如今的危机此起彼伏,待真正进入了天青沙漠,只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她心中彷徨,面上却不显,只微微的抬眼去看那洛无暇,那男子表情仍是笃定万分,仿佛这个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一般。
陆蒹葭清浅的呼吸着,任凭自己被他相拥,闭上了双眼。
…………
当众人再一次踏上了地面,方才觉得心中那种茫然无知的紧迫感略微有所缓解。
洛无暇松开了自己紧紧抱着陆蒹葭的双手,脸上的神色略有歉意。
“方才情况紧急……”
陆蒹葭低着头,声音却是细如蚊呐。
“公子所言,小女子都是明白的……”
洛无暇看着她似是不胜娇羞之态,心中一动,暖心之语便是娓娓而出。
“姑娘这般通情达理,我……无论如何说,也算是破坏了姑娘的清白名节,姑娘若是不弃,我愿护持姑娘一生一世。”
陆蒹葭听得恍惚,眼中却是清明。
“小女子,不值得。”
她面容现出汲汲悲伤之色,看的人心中心悸。那悲伤深切之极,洛无阙在刹那见的心中疼痛,本还欲开口说些什么,居然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陆蒹葭看着那男子,虽然浑身湿透,他整个人却仿佛散发着光芒一般。
她行了一礼,转身行去。
……
世事变化之快,总是叫人始料不及的。
“公子,我们的绝密的文书不见了,找遍了到处都不曾发现。”
“只有那位姑娘曾靠近过我们摆放文书的地方。”
然后便是群情激昂。
再然后便是搜身。
这是一出极粗浅的戏,却叫人反抗不得。当那封所谓的绝密文书从自己身上被搜出,陆蒹葭不言不语,只低着头,连一句两句的辩驳也不曾有。
那男子眼中是愤怒。是悲伤。是他清晰的狠绝。
陆蒹葭默默的看着,心中却始觉得自己的心是无边的旷野,风呼啸而过,她站在旷野边讥诮的看着,原来自己从未暖过。
原来自己从未暖过。
他们并未将她赶出队伍,只是态度冷漠,不再供给任何饮水食物。陆蒹葭默默跟在队尾,走的淡定,眼中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
而就在当天夜间,气温骤降。
本白日里几乎算的上是灼热逼人的气候,汗滴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却在瞬间就蒸发。
但在夜间,突然变得,几乎是寒的刺骨!
朔风像是一道道冰刀,割裂人的肌肤,冰冻人的血液,仿佛要把灵魂都冻结!
连那些高手也纷纷运起气劲抵抗,以免活生生冻死在沙漠中!
这是怎样的寒冷?
陆蒹葭自幼生在南方烟雨山水之地,从不知,原来寒冷,竟是这般的难熬。她这具身体也算不上如何的强健,不过是普通女子的体质,在这样的寒冷里,却是在一瞬间就要昏厥过去!但她明白,一旦在这样的气候中昏厥过去,最大的可能,却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她只能咬牙硬撑,感觉自己吐出的每一口气息,都在吐出之时,便凝成了冰晶。步履蹒跚的走在行列之末,她心知肚明,那洛国的六皇子,根本就未曾彻底信任自己,他做出那一连串的戏,最终,也不过为了此时。这,便可能是他考验自己的最后一关。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修炼过的人,不可能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还要伪装。
人在这样的绝境中,本能占据了一切,如果自己真的是个隐藏极深的高手,此刻定会不由自主的运转气劲来抵御这能将人生生冻裂的寒冷。
她心中不怪那洛无暇心狠,因为如果是她,只会做的更绝更狠。
但是……
她身体内不存丝毫内劲,难道真的要死在此处?……她想露出一个清浅渺茫的笑意,却发现自己已然是连扯动嘴角都是奢望。
风如刀。
这炼狱何时有尽头。
陆蒹葭已是连思索都不能,她唯一还能依靠的,只有毅力。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少女单薄的身形,在大漠这寒夜中,走的步步惊心。
…………
赫连燃行是这世间罕见能够夜视的人,且他的视力远远胜于常人。赫连燃行,只有在夜晚之时,才至为可怕!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目眦尽裂,双眼简直要流出血液来。
即使离得极远,他也能够清晰的看见,自己主人只披着她单薄的白日里所穿的单衣,一步步的在这寒冷的朔风中行走。她的身体明明在颤抖啊,为什么,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给她披上衣物,没有一个人能运起气劲护持她,让她不用遭受寒风之苦?
他心中其实都明白的。
自己受了这般重的伤,在这步步危机的大漠之中,若还分心保护她,极有可能两人陷入绝境。她此刻寄人篱下,却是安全系数大大增加,但是这样的队伍,怎会轻易信任他人?试探不能避免。
心中虽是明白,但他绝不能接受自己的主人,遭受这样的苦楚啊。他宁愿自己在瞬间死去,或是冲出去不顾一切的护住她……
但他不能。
他历历在目的是那日主人看着他的神情,是从不会出现在自己主人脸上的严肃与认真。自己主人是云淡风轻仙人一般姿态的人物,那时他心中便知主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定是十分的重要。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的记住了:
“燃行,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不给你信号,哪怕是我霎时将要死去!你也决计不能显露于人前!”
她笃定的双眼他记得分外清晰,只怕一辈子不能忘。
“如果你没有按照我方才说的话做,就算你在险境中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留恋这条性命半分!”
那么决绝的语气啊……
只怕主人早就料想到了今日的情景罢。
他咬紧双唇紧紧跟随在后,明明心疼欲死,却仍不敢出现迈出半步。唯有他由陆蒹葭亲自包扎完全的双手,此刻被他自己用力攥住,却是又是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