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陆家传承百年,一夕崩塌。
陆家庶女登临帝后之位。
两条反差如此之大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离国,令人唏嘘不已。
渭城巷角,议论声纷纷。
“听闻帝后昔日在陆家,是极没有地位的,如今这般,难保不是……”
“这些事啊,又哪里说得准?走,走,我们哥俩儿,还是去喝酒罢,新帝登位,天下太平,大婚又大赦了天下,如今离国安定,当是要普天同庆的。”
几位路人谈笑风生,相拥走过,青衫的文人吟咏着歌舞升平的赞诗,各处都是喧闹溢美之声。
“你可有幸睹过那帝后真容?你不知,我那日随商行行走到了京都,那新帝新后,真真是通天的仪仗。那帝后立在凤鸾之上,只露了一面,却简直要叫人看傻了去,那面容,比芙蓉海棠花儿还要娇艳……那般的模样,果真是帝后才能有的风仪,是天上的凤凰……”
“新帝也是极为不凡,天人之姿的人物,只怕是仙人下凡,专程来拯救我们离国的罢。”
“唉。这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人群熙攘,交谈的沸沸扬扬,倒是可惜了这渭城朝雨,如此冷然,似是与整个世间都格格不入了。
渭城不过是临近离国边关的一座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的小城,离国幅员辽阔,似渭城这般的小城当有成百上千座,实在是引不起什么注意来。
而此时正沿着城墙行走的小小少女,则是更加引不起什么注意了。
少女一身素白的无任何花纹装饰的衣衫,头上戴着厚重的斗笠,全然分辨不出面容,她木然的在雨中穿行,脚步轻浮,身似游魂一般,与这生气勃勃的世间格格不入。
少女顺着城墙根缓缓行走,始终便是那速度,不快一分,亦不慢一分,在她身后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跟随着一个亦沉默不言的黑衣少年。
少年脸上神色淡漠,五官平庸,只是看向少女的目光显得十分执着,他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静静的跟随着少女。
少女沿着城墙一路穿行,终于在将要到达城门的地方停了下来,回首看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少年,看着他淡漠的神色,静静开口。
“我并不是你所说的主人,你并没有必要跟着我。”
少年看着他,平凡面容,只是眼神极其的明亮。
“燃行为主人而生,为主人而亡,绝不离开主人半步。”
少女愣愣的看着这个少年,却因被斗笠遮挡而看不清楚表情。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不是你的主人,你无须再跟随我……你自由了。”
“主人缘何不是主人,主人只怕是不愿要燃行了……想要舍弃燃行……”那少年的声音清楚,哪怕是疑问,眼眸里也是那样的淡漠神色。
少女在斗笠下静静思索着,许久才声音有些晦涩的说道:“是,我不愿要你了。你走罢,不要再跟随我了。”
少年闭上他明亮的双眸。他手中蓦然握住一片薄如蝉翼的漆黑刀片,有鲜血自他的手腕流淌而下,他手持刀锋,看也不看少女,竟是,直直的,用刀尖向自己的胸膛扎去。
少女一惊。想也不想的伸手,就在少年手持的刀锋触碰上他自己胸膛的刹那,握紧了他的手腕。
少年浅浅的睁开眼,透过斗笠,仿佛能够看得见少女那双古井无波的漆黑双眸。
他没有发出半句言辞,只是眼中神采灼灼,显得十分坚定。
少女缓缓的叹一口气,看见他黑色衣袍被刀锋抵住的位置已有些微微的润湿,放下去,偏过头去,不愿再看少年闪着倔强的光的眸子。
“……。我……我……为何名?”
少年显然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此语,显得有些错愕,呐呐不能言语,半天才回答道:
“燃行……燃行不敢直呼主人名讳。”
少女低下身子,在地上不起眼的杂草丛中拨弄半晌,淡淡说道:
“我叫你说你便直说就是,你既把我当做主人,那么我说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少年有些无措,迟疑出声:“主人名唤……澜若。宁澜若。”
少女仍蹲在地上不知忙碌些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少年的话一般,许久才站起身,手上抓着一颗色泽碧绿的六叶小草,递到少年手中。
“你将汁液挤出将这石碧草碾碎抹在伤口之上,刀伤去医馆看终究麻烦,你且将就,只需更换得宜,这石碧草的药性不会差到何处去。”
“你既是愿意跟着我,便不要后悔。”
“主人……”黑衣少年呐呐的看着她,神色欣喜。“只要不离开主人便好……”
少女隔着斗笠静静的看着远方,语气有些不能为外人所察觉的沧桑。
“我……便做宁澜若……”
“你跟着我,日后便是后悔了,你自行离开罢。”
她整整衣衫,冷漠的在雨中向城门外行走。
少年跟在她身后,神情虔诚。
……
京都在同一时间亦在下雨。宫墙深重,重重叠叠,无数侍女侍从在其中穿梭,雨水淋在琉璃瓦上,玉阶透亮,芝兰香气萦绕在整个宫殿,有一种冷然的清淡之意。
明明是寒气逼人的气候,太玄殿内仍是温暖如春。
殿外露滴鸳鸯瓦,雨打金玉阶,殿内……
“陛下可要歇息片刻?”
屏风外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她素手捧羹,笑意盈盈,缓缓向那至高一阶行去,整个人,竟是说不出的高贵端雅。
男子俯身案前,俊漠的眉眼在灯火掩映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头看着面前温婉柔美的女子,眸子冷淡,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且退下罢。朕今天不想见你。”
“陛下……”女子一双盈盈的剪水秋瞳中满是无措,几分无辜,几分羸弱,竟是在那高贵凛然的华贵服饰之下,有种浑然天成的惊人媚态,她瑟缩着站在那里,眼中波光粼粼,是楚楚委婉叫人心动的风致,好似一朵纤弱的花,孤零零的盛开在瓢泼的雨里。
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的看着她。宫灯里的烛光极亮,男子眼中的冷漠是那样的清晰,女子只看着,心中一惧,竟是生出了淡淡的惧意。她低头垂目,还想勉力开口再说些什么……
“朕不想见你。”
“你若是心中还有一些分寸,记得朕与你大婚是为了什么,你就不应到这宇内殿来。”
男子语气淡淡的。至始至终都是漠然的神情。
女子却是被他简单的数句话语说的心头大惊,却仍是面容柔婉,纤纤弱弱的的福了一个礼。
“是臣妾今日莽撞了。臣妾这就告退。”
男子不再望她一眼,在灯下静静的处理奏折。那女子偷眼又看了这个俊美无匹的强大男子一眼,掩在袖下的丹蔻十指,嫣红的指甲深深地刺入了掌心。她掩着嘴角咳了数声,看着那过分俊漠强大的男子仍然不曾抬头的模样,然后她平静的转身而去。
君心……定是我的。
不会再有人与我相争了……
不再有人与我争了……
我如今是他的妻啊……
我还需再惧什么?
千里之外,一少年一少女且行且止。
“我们先前去景城寻人,再前去京都。”
带着斗笠的少女步履轻盈,行在山间道中却如行云流水,脚步没有丝毫的缓过。
她心如毫发,早已自觉异样。
她……她之前作为陆蒹葭之时,身体极弱,何曾能如此轻盈的在山间行路?而……如今的这副身子,却连说骨骼清奇都是轻的。她虽从未习过武,但是陆家在乱世能够传承百年,底蕴深厚,专门研究武学的书籍收藏数不胜数。
其中有一本便专门提到过,一个人的武学成就如何,很大程度是由先天的体质决定的。
那本书虽言语模糊,最后还被人撕去几页,但仅存的内容她还是记得十分清晰的。
如龙入海,先天一出生便可感应天地中游离的灵气,并能自动引灵气入体洗涤经脉的这种体质亿不存一,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武道之上未必有极高的成就,但那是因为未曾找到正确的法门。
一旦遇到一部正确的功法,拥有这种被称作为先天灵体的人,修行速度会远远超过常人千倍!
那本书语焉不详,说的内容又太过冷僻令人难以置信,在陆家的藏书阁中并不受关注,早在数年之前便被陆家人失手烧毁。
但是,冥冥中,少女却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仿佛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便是那传说中玄之又玄的先天灵体。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少女伸出手,眼前一双纤弱莹白的手,十指纤纤,有种静然之美。虽然她并未感觉到什么天地灵气。但是,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太清了。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银河之水洗涤过一遍,可以看见空中漂浮的每一颗再微小不过的微尘,可以嗅到远处漂浮过来的清浅之极的冷冷花香。
纵然不是先天灵体,也应当是习武的良材美玉罢。倒不曾想到,自己昔日梦寐以求的,如今却是阴差阳错的得到了……
可如今自己不过是一山间浮萍,一切犹如这山涧之中的迷雾,层层叠叠,自己早已是看不分明。若不是心中还有未尽之事,自己又何须苦苦在这尘世间沉沦不定……
想到这里,她回身去看身边那个淡漠的有如黑夜一般的少年。她本是漫不经心,可这一看,却让她大吃一惊。
山路多泥泞,那少年轻飘飘的跟随在她身后,眸光闪烁。在他走过的道路上,竟是没有一个脚印!
这般年轻的少年,轻功竟是已经晋入了宗师之境!
少女长吸了一口气,看着少年,眼中灼灼闪亮,想要开口,终是欲言又止。
沉默半晌,直到那身后的少年直视着她眼中带着些许疑问之色,少女才出声道:
“你,你跟在我身后,可曾准备过盘缠?”
少年静默。
少女渐渐平缓了心境,声音显得十分清楚,比起最初的淡漠却是变得更加多了一些生动与自然。“燃……燃行?你轻功极高?”
少年幽深的眼眸看的她心中微微一动,然后她看见那个少年缓缓的点了点头。
少女看着他,清澈有如山涧溪水之音淙淙而出:
“那你何必要落在我的身后?你既是已达宗师之境,天地之大,你何处不可去?何处不能过的逍遥自在?我不过是一弱质女子,徒徒的拖累你。”
她其实心中直到现在还不大相信这黑衣少年燃行已是宗师之境,在此之前,她见过的至年轻的一个宗师,便是顾无阙!
可这唤作燃行的沉默少年……似乎竟比顾无阙突破为宗师那年的年纪还要更加小!
正是如此,她才感觉到了这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是何等的可怕。
“主人,不想要燃行?”
少年喃喃自语,迷茫的眼神里,有淡淡的痛楚。
少女被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眸看的心中一震,轻声道:
“我将要去做的事极为危险,怕是要连命也要丧掉的。我不愿连累你。”
那个面容平凡的少年,静静的听完了这句话,却做出了一件出乎少女意料之外的事。
他向前行了几步,突然,紧紧地抱紧了少女。
“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的,我此生来世,都是要站在你身后保护你的……”
少年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心中一涩,竟是没来由的开始羡慕起宁澜若了。
她竟是有一个少年如此认真笃定的待她……
就算陆蒹葭又怎样,即便是一世风华天下无双,也换不来他一次回眸……
她该忘了陆蒹葭的。她早就不再是陆蒹葭了,她如今是宁澜若,被人珍之重之的宁澜若……
她握紧少年冰凉如玉的掌心,问的十分郑重:
“无论怎样,你都愿在我身边,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