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雾蒙蒙,灰沉沉的,太阳隐没在云层里,就连偶尔露出的那么一点光亮也是惨淡惨淡的。显露生机的绿色植物似乎也受到了压抑,显得有些灰不溜秋的。圩堤上走路的陆静芝无精打采地晃着,一支辫子垂挂在肩头上,一脸的阴云,刘海也卷了起来,看上去好像是刚起床一样。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张眼一望,原来竟然是钱俊荣,一脸的得意,神采飞扬,便很扫兴地背过身去。
“静芝呀,静芝,你现在上三队吗?……拿照片啊!”钱俊荣一嚷,令陆静芝心头一惊,他叫自己拿哪里的照片呢?钱俊荣见她迟疑,便从裤袋里掏出一袋照片跑上前,招呼道:“清明前,你们上大颜照相馆拍的照片,我给带回来了。现在遇到你,我就拿出来交给你。”
陆静芝冷冷地接过一袋照片,望也没望就放进衣袋里。钱俊荣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但仍强笑着说:“静芝啊,你有张身穿大户头老式上衣的照片照得特别好看,摄影师已经将它放进橱窗里,让人观赏。我又叫摄影师给加洗放大两张五吋的,等了两个钟头。喏,你拿出来望望。”
陆静芝并没有受到感动,连个谢字都没有说,仍旧走她的路。
“静芝啊,我既然给你把照片带回来,你也拿一两张你的照片送给我。”钱俊荣舔着脸提出要求。
但陆静芝并不予理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拍的照片又不是什么电影明星照片,你要做什么?”接着便悄悄地加快了步伐。钱俊荣见五队田里做活计的社员很多,他也实在不方便长时间紧跟陆静芝后面献殷勤,便佯装若无其事地往五队公房走去。
中午放工吃饭时,陆静芝从三队田里回来,走进李党桂家里,气冲冲地说:“上个星期我们在大颜照相馆里拍的照片,那发票放在你跟前的,之后你拿给士玉,后来怎得到钱俊荣这畜生手上呢?”李党桂一头的雾,张口结舌地说:“我不晓得啊,士玉跟我拿的时候,她说交上街买布的许巧英顺带拿照片得。至于怎得到钱俊荣手上的,我这就不清楚了。”陆静芝留下自己的照片,把余下的一袋照片交到李党桂手上,气呼呼地走了。
饭后,李党桂到四队乱坟葬南边田里翻塘,路上遇见钱凤娟。钱凤娟问她什么时候拿到照片,李党桂懊恼地说:“凤娟呀,我不该把拿照片的发票交给周士玉的。如若她本人上大颜拿照片的话,也就罢了。弄到最后,她居然是叫人带拿的,照片落到那个不惹人欢喜的钱俊荣手上。他肯定要在这上面耍花招,拿几张陆静芝的照片起来。”
钱凤娟说:“照片少了,我们不就有人拿不到吗?党桂呀,你们够曾把照片全部过个数儿?”李党桂两手一摊,说:“那畜生望见好照片,尤其是静芝的照片,他自己拿钱出来洗张罢。交给我们中的哪个的时候,他说他不曾拿,查无对证,你又有什么办法他呢?”“缺虫的主意多着哩。唉,这怎么好呢?”这么一说,钱凤娟也开始焦急起来了。
晚上放工回来,钱凤娟到李党桂家里拿照片。李党桂照片袋子拿出来,倒在大桌上。钱凤娟兴奋地拿起一张张照片进行欣赏。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不曾看到陆静芝照的三张单人照。“唉,照相馆师傅称赞的静芝穿的我蓝衣裳照的那张单人照片,被她拿走了,我们看不到了啊。”李党桂也感到遗憾。
周婧丽在门外喊道:“党桂呀,我们拍的照片拿回来了,全拿给我看看,哪几个人拍得好。”钱凤娟噘着嘴说:“照相馆师傅说的静芝拍得好的那张照片,全被她自己拿走了。”周婧丽笑嘻嘻地说:“今日晚上,我们几个到她家里望。”“算了吧,静芝这两三天在家里全焦了。她家亲戚不住地上门说她,向她施压,一定要她答应嫁给钱俊荣。她又是个犟脾气,死活不肯,亲戚、本家就搞车轮战,如同蛇盘田鸡,缠杀她啦。具体情况我还不十分了解,粉桂比我晓得的要多些。”
说到曹操,曹操到。曹粉桂和周士玉二人走了进来。曹粉桂笑着说:“你们三个人在念我的条子,我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值得说哟。”周婧丽解释道:“我们三个人没有说你什么不好,而是说你晓得静芝眼下这两三天在家的日子不好过。你把她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听嘛。”
曹粉桂说要先望望照片,周士玉啧啧称赞道:“谈到照片,静芝穿的你党桂大户头蓝士林褂子拍的照片,拍得好,难怪摄像师傅当时就要留一张做样品。唉,拿出来望望。”周婧丽、钱凤娟二人都说没曾望到那张照片。李党桂拍了自己的头,“嗨,我怎不曾想起来叫静芝把她的照片给我望一下的,……话又说回来,她把装照片的袋子交给我的时候,气呼呼走的。——士玉,我问你呀,拿照片的发票怎得到俊荣手上的?静芝十分生气,你怎弄的?”
周士玉委屈地说:“我们这么多的人,不曾有个人上大颜。我听说许巧英说吃过饭上大颜买布,就把条子给了她,叫她把照片带回来,她一口答应下来了。万万没有想到,她下午没曾上大颜买布,她又转托上大颜买化肥的钱彩宝带照片。”
“啊呀呀,四队的钱彩宝跟俊荣关系好得凶的,一般人不晓得。俊荣这家伙还不见缝插针趁机下手?”李党桂跺着脚说。钱凤娟不解地说:“俊荣他要拿照片做什么呢?”“哎哟,我的好妹子,其他人拿了静芝的照片都没事,唯独不能落到他钱俊荣手上。落到他手上,他就能拿静芝的照片做文章,在外边四处散言说静芝曾对他多好多好,说她后来她变了心。你说,这静芝能不着急火烧吗?”
周士玉耷拉着脑袋瓜,“千不怪,万不怪,只怪我粗心大意。我相信许巧英的,她个鬼不上大颜,怎地不曾把拿照片的条子退给我,竟然又托别人带。”周婧丽说:“唉呀,屎已经屙在铺上,爬坐起来也不得用啊。——粉桂呀,你把静芝眼下这两三天在家的情况说说啊。”曹粉桂摆了摆手,吱着嘴说:“唉,说起来,我心里都替她静芝难过。可以说,她眼下这两三天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