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早已停了。鸟,早已飞了。你,早已去了。而我,仍守候着雨流过的,鸟停留过的,你踏过的,泥土的气息。』
【一】
青砖红瓦的皇宫里一年四季总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香气,慢慢地侵蚀着,侵蚀着,这一砖一瓦,一人一物。
“皇后娘娘,校尉大人回来了。”一名侍女向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低语禀告道。
“他还没死?哈,这下那帮人总算找不到证据了!”妇人并没有表现得应有的矜持,反而异常惊喜道,“快宣!”
很快,一衫青铜甲色携着些许从白布中渗出的刺目的血红便映入了眼帘。
“罪臣叩见皇后娘娘。”校尉负伤说道。
“你这几日哪里去了?陛下为了那个贱人的事竟然……”皇后抱怨道,但突然觉得在下属面前有些失仪,便又缄口不语。
“娘娘息怒。”校尉连忙解释道,“罪臣前几日本已杀了王氏,正欲除掉渤海王,却有太平仙师的弟子许子将出来捣乱。罪臣不敌,竟险些丧命于他手下。幸好后来遇到了议郎蔡邕的夫人,方免一死……”
“证据都藏好了吗?”皇后并不关心校尉的死活。
哼,果然,我的死活都与你无关么?我为了帮你你除掉政敌,险些丢了性命。而你却在这里安若无事?如今斩草未能除根,事情早晚会泄露,倒不如投靠陛下……校尉暗自思忖。
“启禀娘娘,绝无纰漏。”校尉忍着前些日子还未痊愈的伤痛回答皇后,“不知罪臣此行,娘娘允诺与罪臣的太尉之职可否兑现……?”
“现在危机重重,我的皇后之位尚且不保,哪里有你升迁的份?”皇后怒道。
“罪臣失言。”校尉忙道,“罪臣不宜久留,暂请告退。”
“哼,你走吧。”
退出。
宫中一片似乎很安静。
校尉拔剑在手,埋怨道,“哼,你以为你是皇后又怎样?我当不成太尉,你也休想在皇后的位子上过得舒坦!”
校尉一剑砍断了皇后封敕与他的校尉的印绶,恨恨而走。
却不见有人悄悄去了皇帝宫中。
【二】
“陛下,刚才我看见皇后宫中有人鬼鬼祟祟来往。恐与渤海王殿下有关。”一名小宦官向皇帝禀报道。
“嗯?立刻派人去查!”皇帝抚须沉声道。
“不必查了。”一人突然从殿外走进,挥手示意小黄门退下。
“司隶校尉夏侯嵩?”皇帝依旧很是淡漠,“呵,你不是皇后一党吗?来此作甚?”
“臣之三代世食汉禄,如今虽在皇后身边办事,但亦是汉臣,安来皇后一党一说?伏望陛下勿信小人之说!”来人正是刚刚出现在皇后宫中的校尉夏侯嵩。
“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末将死罪。”校尉叩拜道,“皇后的确曾派人刺杀渤海王殿下。罪臣未能阻拦,实在是死罪!”
“那个人就是你吧?”皇帝带着一种戏谑却又暗含杀机的笑容冷冷地说道,“怎么?你竟然还有胆子来见朕?”
夏侯嵩顿时流出几滴冷汗,急忙为自己分辩:“罪臣安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实是皇后差遣杀手杀害渤海王时,正好被罪臣偷听到,于是罪臣便擅自带了一小队人暗加保护……”
“哼。”皇帝也懒得纠出夏侯嵩编造的谎话的漏洞,一声嗤笑默默看夏侯嵩继续表演。
夏侯嵩见皇帝默不作声,这才稳住心神继续说道,“何奈皇后派的人皆是能人异士,其中更是有一位精通奇门异术的方士,臣原以为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无能之辈,不想竟险些丧命于他手中!”
“哦?民间竟有这样的人?”皇帝一时有了兴趣。
“听说他是司徒许训的侄儿——许子将……”许训是宦官一党,而宦官又向于皇后,如此说来,许子将是皇后一党也说得过去了。
“许训的侄儿?哼,无名之辈也敢妄称能人异士?”皇帝有些扫兴。在他眼里,许子将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达官贵人的子弟罢了,又怎会懂奇门异术?
“呃……”校尉略显尴尬,“这许子将是谁也不是很重要,不过重要的是皇后的势力竟已达及三公……”
“臣唯恐皇后会不利于陛下!”夏侯嵩突然大声叩拜道,“还请陛下三思!”
“嗯?……”皇帝皱皱眉,沉默不语。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罪臣愿意立刻供出皇后的一切罪行,让皇后百口莫辩!”夏侯嵩眼睛骨碌一转,乘机提出自己的请求,但还是识趣地降低了一点,“只请求陛下能够擢升臣为大鸿胪!”
【三】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皇帝怒道。
“陛下,皇后实是为了陛下着想啊!”张让苦苦向皇帝替皇后求情。
“阿父事到如今还偏袒这个贱人吗?!”皇帝厉声道。
“老奴只是不想看见陛下做出不仁不义之事。若陛下执意如此,那老奴也只好随皇后而去了!”
“你……!”
张让用阴险的目光打量着皇帝,而皇帝迟迟不肯做出决定。这时,一名不知从何处来的宦官在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皇帝眉头愈加紧锁,张让也不由得愈加紧张。
“啊,陛下啊。当初是老奴看皇后温德贤良才让陛下立皇后,如今皇后却应关心陛下不幸蒙冤,实在是老奴的罪过!老奴这就替皇后去死!”
张让说罢便用头要去撞大殿上的柱子。
“拦住他!”皇帝大呼。
左右侍卫立刻拦住了张让。
“好了。事情到此为止!”皇帝道,“阿父你不必死了。只要皇后不再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就此过去吧。”
“老奴多谢陛下。”张让掩泪道。
“臣妾谢陛下。”皇后也哭哭啼啼地说道。
“哼。”皇帝看也不看皇后一眼,拂袖而去。
【四】
“很好。你现在是朕的大鸿胪了!”皇帝回到了未央宫的御座满意地对侍奉在身边的夏侯嵩说道。
“多谢陛下!”夏侯嵩惊喜地叩地谢恩道,“不过……”
“嗯?怎么?”
“陛下真的就这么放过皇后了?她可是害得王美人和渤海王惨死的罪魁祸首,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不能留啊!”夏侯嵩表现得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样子。
“刚才母后已派人告诉朕,朕的皇儿已经找到了,就在太后宫中。”皇帝高兴地说道,但又突然转为无奈,“不过母后说她要亲自照顾皇孙,叫朕不必去探视了。这样也好,只要朕的皇儿能健健康康地长大,就足够了。”
“至于王美人,朕会厚葬的。其他的事,朕不想再去管了。”皇帝挥手止住还想“劝谏”的夏侯嵩。
“对了。朕想见见你说的那个许子将。”皇帝突然转移了话题,有些失落的夏侯嵩也为之一振。
“许子将这个人……”皇帝沉吟道,“的确有些能耐啊。”
“若陛下想除掉许子将,末将立刻去办!”突然从天而降的能除掉仇人的机会,夏侯嵩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不。”皇帝却出乎夏侯嵩的意料地拒绝了,“把他带到朕的面前。夏侯嵩,朕现在就赐你虎符,命你率五百御林军将许子将带进皇宫来见朕。立刻去办!”
“喏……”夏侯嵩不甘心地领了命。不过皇帝只说了带回许子将,并没有说怎么带回来,带回来的途中好好折磨一下他,也能一解心中不快。
夏侯嵩刚领命要去,却又被皇帝突然拦住,“如果他执意不肯,那就算了吧……”
【五】
德胜宫门外,映着夕阳的余晖与汉宫的斜影,一人穿着一身素衣,一手怀抱着小孩,一手紧握缰绳,牵着一匹汗血马,似乎十分焦急而又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长号声起,那人猛地一颤。长号是御林军的标志,定是有人调动了御林军,随着号声正向这边赶来。
“来不及了……”那人暗暗捏紧了缰绳,时刻准备翻身上马迅速逃离,但还有些犹豫。
“子将!”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那人感到惊喜,回头正是蔡邕。
蔡邕也看到了许子将。
蔡邕快步走近许子将,没多说什么,交给许子将一本乐谱。
“伯喈兄,告辞!”许子将迅速收下乐谱装进衣服,便向蔡邕告别。
“……”许子将回望了一眼夕阳下的汉宫,随即纵马而去。
很快追兵骤至,迅速集合在德胜宫门前,当首的将领校尉正是夏侯嵩。蔡邕目送许子将远去,自己却被御林军抓个正着。
“蔡大人?”夏侯嵩大惊,“恩公怎么在这儿?”
“夏侯大人?”本来已做好准备被抓的蔡邕也是一惊。
“在下奉了陛下的旨意传许子将觐见。公务在身,恕在下不能相陪了。陛下现在谁也不想见,在下派人送恩公回府吧。”夏侯嵩却面色凝重,吩咐手下的亲兵护送蔡邕离开。蔡邕也不反抗,安分地离开了。
夏侯嵩送走蔡邕后,才督促士兵快马追赶许子将去了。
何奈许子将的坐骑也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追兵一直追到了大漠,离许子将也相距着五六里的距离。夏侯嵩暗叫一声“可恶!”,指挥御林军乱射一通,便收兵回去复命了。
小孩果然很乖巧,安详地在襁褓中呼吸着。马蹄哒哒,不止地往桃花谷而去。
身后追兵渐远,仍有一支利箭穿过许子将的袍袖,欹斜地落在草丛中,折断了一截。鲜血染红了草,也染红了夕阳。
回望人间的最后一眼,竟是这样的。
这里,就是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吗?
桃花谷,果然是个进去了就不想出来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