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还在准备,却有消息来报,江南某处的一户富商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此般血案报到了衙门,却因为没有线索而变成了悬案。
其实,凶手也不难猜出,获利最大者是也。
只是顺着那获利最大者往下查,叶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自己的准备还欠妥当。
玉珠垂眸,静立一旁。
从主子接到叶公子的消息到现在,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主子却不说话,手指轻轻的在桌边敲击着。
以往,主子很少这样,因为云府内院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主子思考。
叶公子密报的事情,自然过了自己的眼,虽然玉绾姐姐以往讲了不少世家大户内院的阴私之事来警醒大家,自己受命掌管了几条消息线以来,更是长了许多见识。但这般歹毒的事情,还是头一回离得这样近,一门九十七口,上至古稀老人,下至黄口小儿,无一生还。大年夜里,血淌成河,流出了紧闭的院门,才被乡民发现报了官。
而叶公子调查之后,最大获利者的背后的靠山,竟然是向国公府。
向国公府,不久站在景郡王身后?连这次郡主要和亲远嫁,都是那杆子人设计的!
自己一个奴婢,本没资格生气,可却还是气的慌,自古朝堂纷争不涉内院,那景郡王却三番四次的朝主子下手,没害到主子,竟去害郡主!
云苏从沉思中醒来,便见玉珠狠狠的瞪着地面,都快将地毯瞪出两个洞来。
“传话给叶嘉,此番看来,对方行事很是歹毒,让他行事务必小心谨慎,至于这血案,如果能找到证据,便留下来,日后有用。”
玉珠行礼退下,玉绾便捧了热茶进来。
云苏热热的喝了一口,驱散心中凉意,若有所思的问道:“你觉得,我将玉璧派在淳意身边如何?”
玉绾思索一番,才斟酌道:“本不该玉绾来说的,只是玉璧是个死心眼儿的,小姐有命,定然不会不从,只是她立誓此生守护小姐,若将她派在郡主身边,对郡主而言,可有可无,却会伤了玉璧的心。”
云苏赞同的点头道:“你说的有理,是我想岔了。玉寒烟投在阿琛门下,且武功更胜玉璧许多,又教过淳意一段时间,更为合适些。”
玉绾微笑,小姐已经平息了怒火,开始为郡主打算了。
“习青可回来了?”
“习青姐姐亲自送了帖子去驿馆,那位冉国左贤夫人应了邀约,说是明日准时赴约。”
“明日的宴会准备的如何?”
“郡主,不,长公主手下原都是得力之人,奴婢接手并未费多少气力,明日之事已准备妥当。”
玉绾温声回道,候了数息,见云苏没有再问的,才有些犹豫的说道:“今晨长公主走时,特意多等了一刻……临上马车之际很是怅然的朝漪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漪园的方向,不就是翠竹院。
云苏面上泛起淡淡的忧伤,随即隐去,“她只是奉旨住进了重华宫,有的是时候去看她。”
既然和亲之事已无法更改,必要为她万事考虑周全。
冉国,古称柔然,本是塞北游牧之族,世代逐水草而居。
百余年前,塞北诸族混战,强族有三,柔然、蒙古、胡族,三雄自此称霸于塞北;柔然居西,建冉国,开国汗皇以啸月为姓;蒙古居中,建蒙古汗国,由四大部族共同执政;胡族居东,是为东胡。
塞北三国,冉国内乱数年刚平,欲与大衍交好;蒙古世代与大衍联姻,如今的礼亲王妃便是蒙古公主;唯有一个东胡,桀骜不驯,屡屡犯边,是以才有了世代驻守燕门关的南宫世家。
冉国皇室内乱,先汗啸月承落马重伤而去,去的突然,他的五个成年皇子皆要争夺汗位,混战数年,终于是先汗的汗后所出嫡长公主啸月天绮在其母族阿房氏的辅佐下平定内乱,登上汗位,是以号称为冉国女汗,亦称柔然女汗。
女汗即位,封其年仅十岁的嫡弟啸月天纬为储君,如今已是八年,便有了今次的联姻之举。
冉国开国百余年,其礼制与大衍相仿,风俗却仍保留了一大部分昔日的旧俗,比如继承汗位之人,不仅继承了先汗的权势财富,还继承了先汗的妻妾子女。相传曾有一位大衍公主不堪此乱伦之举,在她的夫君去世之际,请求归国,当时的昭慈帝未允,令其从夫族之俗,不久便郁郁而终。自此,大衍女子谈冉国而色变。
而云苏宴请的这位左贤夫人阿房氏,便是柔然女汗的姨母,左贤夫人乃是冉国至高无上的爵位与官位,爵同大衍的亲王、官同大衍百官之首的左相。
这也是冉国的旧俗,强者为尊,弱者为卑,不论性别。是以冉国女子在朝为官者有之,带兵打仗、骁勇善战者有之,大衍市井之民短视,皆传言冉国为夜叉之国,不论男女,皆勇壮、食人肉……
后面的市井传言,云苏也没有再看下去。
冉国女子是比一般大衍女子要高壮些,却大多肤色白皙、眸色微浅,其中美丽者亦是动人心魄。为什么如此说呢?
自然是因为陪淳意进宫谢恩时,偶遇了新封的冉婕妤,虽然**佳丽三千,但这唯一的异国女子也是美得别具一格,乃是冉国贵族之女,因容貌美丽又通汉学,特被选中献与大衍天子。
尽管连夜将夜琛密楼里有关冉国的卷宗翻阅了一遍,次日晨起,云苏便起床,亲自将宴会的布置、菜单、以及礼品检视一遍。
玉绾的鼻子便有些酸,她家小姐何曾这般辛苦过?可见她是将长公主放在心尖儿上了。也不在意云苏这般举动是否会影响自己在下人们中的威望,又亲力亲为的检查了一番才罢休。
那日颁下圣旨之时,眼看那才及笄的少女随着气质非凡的少年一起大礼谢恩,左贤夫人便已饶有兴趣的将这一对儿兄妹打量一番。
不同于大衍人对冉国的误解,冉国早在女汗即位之初,便派了不少使臣商团前往大衍,按照冉国强者为尊的习惯,摆在女汗面前的一份名单里,第一页寥寥无几的名单上便赫然写着昌平郡王夜琛的大名。
次日,收到的却是昌平郡王的帖子。
成亲王府的一处梅园里种满罕见的绿梅,世人少知,专供府里几位主子冬日赏玩之用。
午后,天气晴朗,绿梅盛放,映衬在专门不曾打扫的晶莹雪裹里,美不胜收。
正是春寒料峭之际,却也因了年前那场连绵数日的大雪而愈加寒冷。
暖阁之中,却温暖如春。凭着几乎透明的巨幅窗纱,美景可尽收眼底。
左贤夫人呷了一口由梅花瓣上采集的雪水泡制的香茗,不由闭目细品。再睁开双眼时,眸中已不见了初时的那一抹凌厉。
云苏含笑,指着茶几子上呈梅花状的几个精致玉碟道:“想来夫人到京城这些日子,必是日日宴请,山珍海味无数,妾身特意备了些府里特色风味的茶点,为夫人换换口味。”
左贤夫人便也笑了开来,“郡王妃蕙质兰心,倒是小臣粗鄙,恐污浊了王妃的雅室。”
侍立一侧的玉珠微微愕然,面上却是恭敬而得体的笑容。这几日自己打听到这位左贤夫人可是十分倨傲的,传言恭亲王宴请她时,酒过三杯她可是连个笑模样都没有给。
“夫人并非寻常女子所可比,能为夫人的风度所染,也是这间轩子的福缘。”云苏微微一笑,对侍立在侧的丫鬟们道:“尔等自去玩闹吧,留了玉拂烹茶即可。”
几人便十分恭敬的向左贤夫人行过礼,鱼贯退下,只留跪坐于一侧的玉拂奉茶。
左贤夫人又呷了数口香茗细品了一番,才开口道:“红泥小火炉,倚轩眺梅雪,实乃人间乐事也。”
云苏则十分欣悦的冲玉拂一笑道:“我这丫头可是个弄茶的高手,夫人若是喜欢,请常来府中坐坐,总归日后是要成为一家人的。”
左贤夫人放下茶杯,稍稍往榻上靠了靠。
“夫人不必拘泥,请随意。”云苏一笑,解开缎鞋,十分随意的倚在自己的榻上。
左贤夫人大笑一声,不再拘礼,大大咧咧的在榻上斜躺了。
如此一来,气氛便轻松随意了不知多少。
“王妃也不似寻常大衍女子呢,小臣以为,至少要几日之后,王妃才会见见小臣。大衍女子,不都是已矜持为贵吗?”
云苏笑了笑,语气却十分认真的回答起来。
“淳儿的身份,想必夫人早已打听清楚。她既是郡王唯一的亲妹,亦是妾身最亲的表妹,妾身自不会为了那些虚头虚脑的东西,而失去了为妹妹取得夫人好感的机会。”
“长公主容颜如画、气质端华,不愧是天家闺女,依小臣之见,便是天子的亲姐妹,也不过如此了吧。”
云苏悠然一笑,“看来,夫人对舍妹的印象不错。”
左贤夫人却起身正色道:“小臣此来,是为储君求取大衍朝最尊贵的女子为储妃,日后,将会是我冉国的汗后,母仪天下。”
云苏面色不改,“在大衍,最尊贵的女子乃是正宫皇后,而最尊贵的未嫁女子,便是舍妹。”
左贤夫人这才满意的重新躺下,面上笑着,眸光却带了一丝怅然。
“王妃可知,家母亦是出身大衍!”
“夫人行止言语之间,自带儒雅礼仪之气,想必曾深受大衍之人的影响,此人能对夫人影响如此深重,必是非凡之人。未料竟是夫人的母亲?”云苏似喟叹似感慨的说道,“我朝的女子,可鲜有能教出女相的母亲来。”
左贤夫人听出云苏的恭维之意来,却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之言,因而笑了笑,语出怀念道:“我的母亲,曾是大衍朝望族之女,虽是庶出,却自幼饱读诗书、惊才艳艳,后因家族获罪而充军边疆。那时,父亲在边城游玩,偶遇母亲即一见钟情,用座下千里良驹将她换入了冉国。后来,在我十岁那年,她因风寒而逝。那一年,我便立誓,此生此世必要来她心心念念的大衍看看,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方水土,可以养育出她那般精致娟秀的人儿来。”
云苏轻叹一声,“老夫人心念故里,夫人而今,也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左贤夫人莞尔一笑,“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子,才第一次见面,便能让我与你说这许多话。听我的仆人说,你也才新嫁入王府不过三个月,若是我早些来便可以带你回冉国了。我冉国可不似你大衍朝,对女子有诸多束缚,自在的很哦。”
云苏见她一副准备忽悠自己的模样,忍俊不禁起来。
“呵呵,夫人说笑了。”
左贤夫人却语气真诚且认真道:“我真的很欣赏你,欢迎你到冉国做客。”
云苏微笑,郑重道:“我会去的,因为我的妹妹在那里!”
话题一转,左贤夫人却想起另一个有趣的女子来,“听说贵朝的玥婕妤是王妃的堂妹?你们是一样的姓氏,性格却很不同呢。”
“婕妤同夫人相谈甚欢倒是符合常理的,她的性子可是活波的很呢。”
“对大衍朝的女子而言,活泼似乎不是赞扬?”左贤夫人笑着挑眉道。
云苏的笑容中带了一丝宠溺,“云家的女儿,她是被允许活波的。”
“可你们却是一样的坦率。”左贤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名阿房衡,谐音为亨,是母亲为我取得。”话到此处,她的眸色之中已多了一分涩然,“我来大衍,虽倍受礼遇,所遇之人,却大多对我敬而远之。唯有王妃与玥婕妤对我坦诚,玥婕妤在深宫不便,王妃却有君子之风,我心中所想之事,倒是要托付于王妃了。长公主乃是我亲自求取回冉国的,我自会倾力维护!”
柔和的语气,内容却令人心惊。
看来,这件事对她而言很重要,否则也不会许下倾力维护淳意的话了。
有此一句,便是刀山火海也得答应了。
云苏支起身子,正色道:“夫人请讲。”
阿房衡心中满意,这个昌平郡王妃正如自己所料,聪慧过人,便是品行端正亦是意外之喜了。
“我母亲在大衍的母族获罪,牵连夫族,彼时,我母亲曾有一子失散。母亲不愿我和父亲受此影响,始终不肯将具体信息相告。但我知,母亲至死都是挂念那位兄长的。我此来,父亲命我想办法寻找那位兄长,带他到母亲的坟前看看,也了却一桩宿愿。”
“所以,夫人要妾身代为寻找?”
想来,左贤夫人的父亲对她的母亲是用情至深了。
“茫茫人海,未必能找到,但总也要寻找一番,找不到,也就死心了。”左贤夫人笑了笑,这一行若是找不到,父亲怕是要亲自来一趟大衍了。
“夫人有何线索?”
“母亲应是京城人士,闺名以笙,曾背着我和父亲向大衍商人打听过一个京城宋氏,想来不是她的母家姓宋,便是前夫家姓宋了。我今年三十有四,那位兄长比我大五六岁,应是四十左右。母亲若活着,大概五十有七了。母亲曾说过,元亨利贞,我名字里的衡谐音为亨,所以,我推断那位兄长的名应该是一个元字。”
云苏点点头,“既有姓氏的线索,又曾是京城望族,大约三十五年前的案子,想来是可以进一步寻到线索的,夫人放心,妾身必尽力而为。”
左贤夫人松了一口气,笑道:“总是夫人、王妃这样的唤,真是生疏,你既是我未来外甥媳妇的嫂子,便随了她们唤我一声衡姨,我便唤你的名字可好?”
云苏从善如流,唤了一声:“衡姨!”
又道:“衡姨可以唤我瑶兮。”
阿房衡便轻声吟道:“琼之瑶兮、琼之瑶兮…果真是天作之合!”
云苏微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与左贤夫人结盟,淳儿嫁去了冉国也不至于孤立无援。虽不奢望涉及到国事大事上,左贤夫人这样的人会因为人情而偏颇,但平日里回护几分总是做到的。
想到此处,云苏亦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