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清寒透幕,拓跋赫澜一袭秋色素袍,负手伫立,他的目光久久凝着墙上的美人画,身礀挺拔、神情淡漠。
“咯吱”扇门被轻轻推开,他又是独自看着墙画发呆,洛薰定定神色,走了进来:“南宫元烨来过,刚走。”
“哦?”拓跋赫澜的语气很淡,虽只有一个字,可尾音却拖得有些长。
赫澜少言,但洛薰常能默契地读得懂他的眼神和表情。就像此刻,她也能谙出那一个字所表达的含义,继续道:“南宫元烨想赏画,公子猜我画得什么送他?”
拓跋赫澜不语,微勾唇角,情绪莫辨。洛薰走到他身旁,并肩而立,一样也是抬头凝望着画,启口道:“我将公子这幅最爱的画绘赠于他。”声音中隐约带着一丝自嘲。
拓跋赫澜忽的心念一动,异样之色飞掠过眸,半响才冷若冰霜地吐字道:“知道了。”
“公子不问我为何赠他此画?”洛薰拿眼角余光瞥向他。
“我只关心你是否能完成我的任务。”赫澜眸光深沉地盯了洛薰一眼,森冷道:“下去吧。”
洛薰丹唇微动,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是隐入唇中,掩门而出。
两年前,她也曾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是因为一场文字案,父亲迫死狱中,母亲伤心之余,弃她随父而归。带着唯一的丫鬟春巧到京都投奔远亲,岂料途遇强盗,春巧为护她死于抢匪的刀下。就在刀锋刺来的一霎,赫澜公子救了她。那一刻,她就知道公子不仅救了她的命,也掳了她的心。
洛薰时常在想,在拓跋赫澜冷峻如冰的表相下,蕴含着怎样一颗心?眉目冷傲的他倘若愿意一笑,定是比那煦风还温暖,比那日晖还灿烂。只是,这种拥有尊贵高傲血性、桀骜深沉性情的男子,也许不是她所能承受得起。兀自一笑,都好,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三更春深雨,思千缕,人远天涯近,却怅空阶滴到明。
皇宫城里有一座四季繁花似锦的宫殿,叫翩然宫,这里芬芳扑鼻,彩蝶飞舞,故此得名。翩然宫是易昭容的寝宫,她年轻时有着倾城美貌,虽是宫女出身,但凭借绝色容姿沐尽恩宠。
暮春的翩然宫,桃花开得很是娇艳,两名宫女牵手走到桃树下闲聊。身穿淡蓝色丝绸宫服的叫翠雅,是易昭容的贴身侍婢;身穿深蓝粗布织宫服的叫苏寒芯,在翩然宫的膳食房当差。两人是同年进来的宫女,感情甚好。
寒芯眼带羡慕地瞧着翠雅的头饰,说:“姐姐发上的珠簪好漂亮啊,又是娘娘赏赐的吧?”
翠雅抚了抚发髻,点点头:“嗯。”
寒芯目光仍流连在翠雅的珠簪上,自语着说:“还是呆在主子身边好啊。”
翠雅随口道:“我们这些当奴才的,还不是沾着主子享点福。要是跟着恩宠的主子,得的赏赐更多呢。哎,就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了。”
寒芯疑道:“昭容都已经是很大的封赐了,还不好吗?”
翠雅四顾看了看,凑到寒芯耳畔,掩嘴悄声道:“你想啊,宫中同位妃嫔大多都有了子嗣,唯独咱们娘娘没有。如今皇上更是连太子都定了,这后来的妃嫔谁不是年轻貌美,别说易主子,就是我们奴才都为今后担忧。”
话说着,一个小宫女跑了过来,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招手唤道:“翠雅姐姐让我们好找,娘娘正唤你呢。”
翠雅一面抖抖衣裙上坠落的花瓣,一面应道:“哦,这就来了。”径直跟着小宫女回了翩然宫。
寒芯细味着翠雅的话,不知觉走回到了膳食房。刚跨进房门,一位年老宫女疾步上前,单手叉腰,指着她鼻子大骂:“好你个贱蹄子,整日跑到花庭偷懒,还真想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飞上枝头当凤凰啊?”
寒芯双眼直瞪着老宫女,恨恨咬牙,辩解道:“我哪里整日偷懒了?嬷嬷吩咐的活我都干完了才出去的。”
老宫女冲上去就给寒芯一个嘴巴子,语带讽刺地说:“别以为有翠雅姑娘给你撑腰,就敢顶嘴了。可惜你是天生奴才的命,不想干活,当主子去啊!”
见寒芯站着不动,老宫女指着地上两大盆的餐盘,又是吼道:“还杵着作死啊,不洗完就别想吃饭!。”说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寒芯挽挽衣袖,蹲坐在沾着水渍的青石板面,木然地搓洗着餐盘。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自己的一双素手却终日浸泡在混着油腻的米水中,想着想着眼泪就簌簌下落。
也不知洗了多久,只觉腿脚酸麻,寒芯本能地起身舒舒经络。恍思中,一抬手不小心碰碎了脚边几个重叠的青花瓷盘,清脆之声刺耳地响彻膳房。寒芯慌忙拢拾地上的残片碎瓷,手心却被瓷片深深地割破,顿时鲜血顺着伤口殷殷渗出。须臾,耳边是老宫女的谩骂,身上是鞭条的刺痛,这一切似乎变得越来越远,恍若隔世……
再次醒来,寒芯已是躺在自己的木板床面,窗外一抹昏黄残阳映得屋内尘灰弥漫,薄薄的被单将虚软的身躯围裹,身上说不出的炙痛,而自己也不记得多少次这样的昏醒过来。
寒芯虽是膳食房的一名宫女,却生得妩媚娇艳,在未入宫前,也是学了些诗书,自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整日羡慕能像翠雅一样在主子身旁服侍,既不用干重活,还可得到赏赐。而如今自己待的这个地方,稍没做好活计,便被打骂,杖死宫女就象踩死蝼蚁一样正常。
泪痕犹面,一场梦靥搁浅成殇;叹息褪尽,一绪芳华徒添凄凉!
天空明丽,阳光和煦,翠絮宫的后庭轩,繁花似锦,彩蝶纷飞,空气中溢着甜甜的花草清香,很是舒心。宓莞尔依在美人靠闲打着盹儿,她面前是一张硕大石桌,上面摆着不同颜色的花泥。兰惜笑吟吟的端来一盆热水,推醒她:“主子就依奴婢吧,现在宫中可流行了。”
莞尔无奈睁眼,兰惜自早膳后就缠磨着要给自己涂甲。莞尔虽心有不愿,可见她忙活了一两个时辰,却也不忍,只好由着她为自己净手,但问:“这是什么花?”
兰惜道:“都是凤仙花。”
莞尔蹙了蹙眉:“凤仙花开在夏季,如今花期未至,你这染料从何而得?”
兰惜愣一愣,笑着回道:“主子忘了?是淑妃娘娘遣人送来的,说是兆国进呈的贡品。”
莞尔这才忆起是有那么档子事,笑着说:“那就是了,兆国四季暖阳,想必花期也不同常理。”
“今下好多娘娘都涂了呢。主子纤指白嫩,应是染上品红,最为夺目。”兰惜揭开一个两寸来高的圆形青瓷罐儿,递到莞尔眼前。
“纤纤玉指,妙在无瑕,染成猩红,岂不俗物!”莞尔见颜色极为艳丽,不是她素来喜好。
兰惜却不在意,拿帕子为莞尔拭着手,道:“不管俗不俗,主子权当试个鲜儿。”
莞尔拿手指在她额头一戳,没好气的说:“你这丫头,缘何不在自个儿手上弄,倒打起本宫的主意。”
兰惜撇撇嘴:“奴婢倒想着呢,可宫里规矩是下人不得涂脂抹粉。再说了,这是贡品,奴婢可无福消受。”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莞尔见兰惜涂得仔细,笑着又说:“往日在府上,你最不喜弄这些花花草草。怎么今天,倒自己寻起来做。”
兰惜埋着头,边涂边说:“自大婚后,太子殿下别说夜宿翠絮宫,就是白天也未曾踏入一步。这可都快一月了啊!”她抬头望了望莞尔,又低下头:“奴婢知道,殿下不愿来,是嫌隙主子的面颜!”
“那你还给本宫做这些门面功夫?”莞尔不在乎,好笑的问。
“奴婢这叫未雨绸缪,指不准哪天,主子的面纱就摘了下来!那时让太子好好瞧瞧,留着这么个美人不理睬,想必肠子都悔青。”兰惜很是解气的说,眼珠一转,忿忿的又道:“主子,依奴婢言,到那时太子来了,咱们也不理,凉上几日,让他也吃吃憋屈。”兰惜向来性格率直刚烈,莞尔对其总是宽而待之,即便入了宫,兰惜也是无所顾忌的嘴直口快,与宫中其他奴人唯唯诺诺的姿态,截然相反。
“兰惜!”莞尔喝止了她,正色道:“这里是东宫,话不可乱说。”
兰惜嘴角翘了上去:“奴婢是替娘娘不值当!打小就一起,娘娘的愁思,奴婢还瞧不出来嘛。”
兰惜是瞧出了莞尔愁思,却猜错了她缘何愁思!盯向宫阙边沿赤红的檐角,莞尔淡淡的道:“本宫挺好的!”
“好?”兰惜不平道:“有件事想必主子还不知道吧。”莞尔闻言,转眸凝于她,示意说下去。“殿下近来常爱出宫,主子知道去的哪吗?”
莞尔轩了一轩眉:“去哪?”
兰惜气愤愤的道:“青楼!”
莞尔心思即刻提了起来,立储不久,风口浪尖之际,太子却还做着自毁清誉名声的事,太不理智了!她沉了一口气,问:“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你都打哪听来?”
兰惜毫无迟疑,顺着又说:“不拘是哪,就算捕风捉影,可在宫里私下却传开了。若是从前也罢,可如今太子殿下刚娶主子不到一月,这新鲜劲还没过,他就留恋烟花柳地,一想到这,奴婢就窝火。”
见她越说越没分寸,莞尔撂下脸来:“本宫说过,让你谨记身份,少生事端,你就那么不长心?还尊卑不分的妄议主子是非!”
兰惜丧气的道:“奴婢不是对殿下不敬,只是心疼娘娘委屈。”
莞尔怔愣,带了几分怅然,道:“本宫是正宫嫡妃,何有委屈?殿下不过来得少,至少他与本宫一起的时候,是相敬和睦。事已至此,本宫不妨对你实言,殿下已经见过我本来的面目。”
莞尔说得很轻淡,她原还踌躇着是否告诉兰惜真相。如今听她一言,才警醒了自己,兰惜心直口快、不谙世事,比起那些浸泡在深宫的侍婢,她还需要打磨。告诉真相,就是让她一点点适应宫城里的世界。当然莞尔还有几分自信,兰惜对自己是绝对忠诚。
此刻的兰惜,已是惊大了嘴,手中的染笔在莞尔指尖拉出一道长长的胭痕,她抬起头,久久才开口:“殿下知道娘娘的面颜是——?”刻意隐去了话尾,莞尔会意点头。
“那殿下为何还对娘娘不理睬?”兰惜不理解,在她眼中,莞尔天资聪颖,容貌国色,没有男人不会为她心动。
“他是太子,不会专属一人。若本宫连这点气度和包容都没有,以后又怎能容下**三千?”莞尔悠悠叹了口气,说得太多,兰惜未必都能懂。其实,她最顾忌的人并非南宫元烨,而是须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