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毗气势磅礴的霁国皇宫城,有座宏伟华丽的王府,坐北朝南,门庭宽阔,围墙高大,朱红门楣上“顺清王府”四个镏金大字闪闪发亮。王府内更是景致秀异,富贵奢侈:白玉镶粱,黄金嵌柱,亭台绕廊,楼榭穿庭。
薄暮时分,夕阳殷红,王府仿佛被涂上一层瑰丽的柔色光晕。南宫元启一身玄色冰丝柔缎家服与萧汉甫对面尔座。“父皇知道是我挪的?”他的身子猛然一震,惊得手中的热茶都溅了出来。
萧汉甫摇头道:“那倒没有,皇上还不知道漠北军饷交由王爷负责,孙凯博是咱们的人,他自然不会说。只是,这次皇上着了宓海朔与老夫一起查处此事。此人正直不阿,想必一定会查出原委,要是被抓到把柄,就不好说了。”
南宫元启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试探地问:“那么依舅舅的意思,该如何办?”
萧汉甫啜了口热茶,略一思忖:“老夫之意,先把银两补上。”
南宫元启忽地跳了起来,不服道:“五千万银两,那可是好不容易才挪出来!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萧汉甫咽了一口唾沫,摇了摇头,沉声道:“老夫当初就劝王爷,军饷之事非比寻常,可王爷硬是不听,如今皇上龙颜震怒,唯有补上银两,找几个人抵罪,才有转圜的余地。”
南宫元启心中自知,别说五千万,现在就是五万银两也拿不出来。可是却又不能对萧汉甫说明原委,硬生生憋了口气,烦闷地摆摆手:“那就请舅舅再宽限几日。”
萧汉甫走后,南宫元启负着手,焦燥地绕着花厅转了几个大圈子,突然先向外边喊了一声:“崔寻!”
守在门外的崔寻忙应声小跑进来,躬身道:“奴才在。”
南宫元启沉着脸问道:“还余了多少银两?”
崔寻一听,心下犯了迷惑,账上的银两王爷都有过目,怎么还明知故问,虽说如此,仍是小心答道:“回爷的话,之前账上存有五千万两,再加上之后的五千万两,全部用尽,一个字儿都不剩了。”
话音刚落,南宫元启猛地一拳击在案上,恨声道:“这一时,叫本王哪找五千万!”
崔寻被惊得在原地打了一个寒颤,眼珠子滴溜转着,轻声提醒:“王爷,若是为银两,奴才倒想起一个人。”
南宫元启斜眼瞅着他,一挥手,崔寻躬身凑上耳语:“王爷可记着应向昭?”
南宫元启捏着下巴,眼中闪起光亮,精神也为之一振,点头笑道:“好得很,怎么把他给忘了。”遂吩咐崔寻去联络此人。
四月的天气,阳光惹得人慵懒。午觉后,宓莞尔闲来无聊,顿生趣意,让兰惜去采撷柳条,编些玩物解乏。翠絮宫的池畔柳树浅碧成荫,柳枝丝若垂金,柳絮漫天飘舞。兰惜领着福安和长禄到了柳堤,爬上柳树折摘。
正当福安和长禄折得欢喜时,只听见树下“哎哟”一声,冷不防一串柳枝落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曹奶妈的肩上。曹奶妈是太子奶母,为了会会这个新晋太子妃,今日刻意到翠絮宫请安。
曹奶妈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小太监爬在树上畅意地折着枝条,全然不知落下的枝条打到自己,顿时兜脸破骂:“你这两个不长眼睛的王八羔子,也不掂量下,惹到老娘头上来了。”
福安和长禄低头一瞧是曹奶妈,面面相觑,慌忙梭滑下树,不停赔不是。可曹奶妈仍不依不饶,继续大骂,两人吓得跪地赔礼。
兰惜蹲坐在不远处的石廊顺理着柳枝,忽闻骂声,撂下枝条,跑去探个究竟。只见福安和长禄哆嗦跪地,忙不迭地赔不是,一个穿着宝蓝对襟褂子的中年妇女单手叉腰,直指着两人鼻子大骂,兰惜从骂声中听出了端倪。兰惜自幼是莞尔的贴身丫鬟,无论在太尉府还是现到东宫,也算是有体统和权势之人。又加上性格刚急,初来东宫不认得这位曹奶妈,见其身旁并无侍婢,只当是年长嬷嬷。遂走上前,将福安和长禄一把拉起:“起来!奴才只有跪自己主子的理。”
这曹奶妈本就是愚顽不通世务之辈,仗着太子之势,在宫中更是轻嘴薄舌,目无下尘,大小侍婢都得让她三分。见来了一个初犊毛驴的宫女,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原先快消下去的怒气,顿时涌至胸口迸发出来,暴筋瞪眼,道:“促狭的小蹄子,你也不打听下老娘是谁?不仅他们跪我,你也得跪我!都给老娘跪好了!”
“跪你?呸!”兰惜朝着曹奶妈啐了一口唾沫星子:“你也不怕折煞了自己!”
福安和长禄两边都不敢得罪,一时不知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唬得腿脚直哆嗦。
曹奶妈又气又恼,满脸紫涨,猛地抄起地上的柳枝,冷不防狠狠朝兰惜抽去,兰惜始料未及,抬手一挡,枝条直直落在手臂,“啊”一声,只觉无数细针扎臂般作痛,顿时滞在原地。曹奶妈见势,又是一枝条,口里还骂道:“我打不死你这嘴硬的小蹄子。”
福安、长禄一看事闹大了,对视一眼,忙一人抱一个。
福安一把跪地拖着曹奶妈的腿,央告道:“曹奶奶,我跪,我们跪,求你别打了。”
长禄将兰惜朝一边拽着:“兰姐姐,你就别管我们了,快走吧。”
兰惜跟着莞尔从未挨打捱骂过,只觉又羞又急,已顾不得疼痛,一把推倒长禄,上前狠狠抓着曹奶妈的发髻,疼得曹奶妈嗷嗷直叫。曹奶妈也不甘示弱,扔掉枝条,踢脚踹开福安,一手掐着兰惜手腕,一手扯着其衣襟,两人便厮打一块。
吵骂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惊飞了屋檐的燕雀,引来不少的宫女太监。大家都知道曹奶妈素日挟长挟贵的行径,看到此景,很是解气,故一面假意相劝,一面存心看热闹。
正当众人混搅一团时,不知是谁请来了茗环。茗环见状,急得上前圆场,先让两个小太监将兰惜拉到一旁:“兰姑娘,看在我的面份上先回去吧。”
曹奶妈见兰惜被拉走了,顿时骂闹声更大。茗环又满脸带笑对她劝道:“奶妈,你是有脸面的人,犯不着跟小辈怄气,仔细伤了身子。”
曹奶妈头发散乱,一根松绿流苏发簪颤悠悠地挂在发梢,外罩的宝蓝对襟褂子被扯掉好几颗衣扣,一边领口外翻斜搭着,口内仍不依不饶地骂着。茗环一边扶着曹奶妈到自己房里为其重新梳妆整理,一边命身旁宫女:“快去打些热水。”
话说宓莞尔见他们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回,遣小芊去看看。结果还未走出房门,兰惜被福安和长禄给扶了回来。三人垂头哀气地站立着:兰惜绿绸衣裳领口的绣线掉落了几缕垂在胸前,腰间的锦带松散,发髻有些凌乱,额前还洒着掉下的发丝;福安和长禄墨青色的宫服上沾满灰土泥泞,福安的衣襟里还插着几片柳叶。
莞尔看着眼前三人的狼狈状,不解问道:“这是摔着还是怎么了?”兰惜沉默不语,倒是福安一五一十地把经过讲给宓莞尔,长禄一旁适时插口补充。
莞尔听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曹奶妈的秉性,长吁道:“多大点事儿,倒被你们闹得这样天翻地覆。本宫平常不叮嘱你们,就连规矩也忘了?”
兰惜忿忿不平地说道:“都是那婆子先撒泼。”
莞尔瞪了她一眼,愠道:“你也不必较证,你若不横,她即便再撒泼,也不能和你打起来。”兰惜看到莞尔有些语气,低头不再作声。
莞尔垂目思忖:曹奶娘虽口碑不好,但毕竟还是太子奶母,如今被自己的随房丫鬟顶撞,若不出面安抚,只怕落人话柄,引些添盐加醋的闲言碎语。静想片刻,一面让福安和长禄把曹奶妈请到正厅,一面让小芊将自己妆奁里的一对镶金翡翠镯子取来。”
起身时,莞尔又侧首看了一眼兰惜:“你待在房里,仔细想想。”遂领着小芊朝正厅走去。
曹奶妈被茗环梳妆一番,又恢复了先前的气态,神气活现地来正厅,只见太子妃端坐在玉檀木椅上,身段纤弱、青纱环面,竟更添了些底气。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曹奶妈作势地行了半个礼。
宓莞尔看着眼里,仍是微笑颔首:“刚刚是本宫的侍婢不懂规矩,言语冒撞了奶妈,还望奶妈莫嗔莫怪。”虽是赔礼,语态却不卑不亢。
曹奶妈见莞尔主动跟自己赔不是,洋洋得意道:“老奴是太子奶母,连皇后都要礼让三分,更别说这些侍婢了。俗话说,打狗也要看看主人嘛。”一语既出,在座的人无不忍俊不禁。
曹奶妈全然不觉,继续摆着架子开口道:“老奴入宫二十年,也算宫资历深,要是胆敢有奴婢不听教的,娘娘只管交给老奴,我定把她训得服服帖帖。”
莞尔忍着笑意,清了清喉咙,道:“奶妈说得甚是,但本宫的侍婢,本宫自会好生管教,就不劳奶妈费心了。”曹奶妈听得莞尔话因,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声暗暗嘀咕。
莞尔瞥了一眼,只作不觉,嘴角抿着浅浅笑意,说道:“今日本宫跟奶妈算是初见,这对翡翠镯子就当奉赠奶妈的薄礼。”话毕,小芊端着一个楠木锦盒送至曹奶妈跟前。
曹奶妈是个见财眼看的人,看到绿亮亮的镶金对镯,早将刚才之事抛到云外,不由眉开眼笑,连声谢道:“老奴就多谢娘娘的赏赐。你看,这本是来给娘娘请安的,竟还给你惹了乱子。”
莞尔含笑回道:“奶妈客气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曹奶妈得过赏赐,喜眉笑眼地跪安离开了。
待曹奶妈走后,莞尔回头问福安和长禄:“你们可伤着?”
两人摇摇头,福安忽猛地说道:“兰姐姐伤得厉害。”
长禄也附说:“是啊,那一鞭条打下去可狠了。”
莞尔扶着小芊赶回房,福安和长禄也紧跟其后。兰惜是个脾气倔强、心气较高的女子,生平第一次被挨他人的打,所谓身痛不如心痛,眼眶挂着盈盈泪水,僵僵地还立在原地未动。莞尔见后,既心疼又好气地说:“还不快把你兰姐姐扶到软榻上。”
小芊忙扶兰惜在软榻上坐着,兰惜因为刚刚打架费劲气力又加上站得太久,仅凭着一股倔气支撑着,猛被人一扶,竟觉头眼昏花、体力不支,瘫倒在软榻上。
莞尔走至跟前,见其脸色惨白,眼角泪痕斑斑,双唇无一丝血色。隐约透见衣袖有些血渍,忙说道:“拿把剪子来。”剪开左手纱袖,藕白的手臂上高出拇指粗的两条僵痕,渗着丝丝血迹。
“奴婢拜见太子妃娘娘。”殿外传来清脆响亮的声音。
莞尔转身见是茗环,心下犯疑惑,示意她起身:“是茗环姑娘,快免礼,你可有事吗?”
茗环谢礼起身,她从袖管里拿着一个两寸高的铜绿色玻璃瓶,说:“奴婢听说兰惜妹妹受了伤,特意送来兆国进贡的金创膏,掺些黄酒将其碾碎,敷在伤口上,等热毒散去就好了。”
莞尔暗想:怪不得皇后让茗环伺候太子左右,今日看来却是个懂理明事、心思周全之人。笑着点头:“难为姑娘想得周全。”
兰惜也微微起身,道谢:“兰惜谢谢姐姐的好意。”茗环忙让其躺好,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离开了。
茗环走到庭院,想到宓莞尔年纪轻轻就能如此识大雅,还对下人体贴备至,心中对她增添了几分好感和恭敬。于是,吩咐宫中侍婢今日之事不可在外乱讲。
长禄备来黄酒,福安细心将金创膏调制好。药酒敷上伤口,既疼痛又炙灼,更是难耐,兰惜咬着牙根,眉心紧皱,小芊一边上药一边轻语:“兰姐姐,你忍着点,我很快就上完。”完毕后,莞尔让福安和长禄两人回房休息,又吩咐小芊到膳房给兰惜炖碗红莲燕窝汤,补补气虚。
见兰惜一脸的委屈,宓莞尔端来小杌子坐到她旁边,拾起她的手,娓娓说道:“你本是我自家丫鬟,我一直待你亲如姐妹。看你受了委屈,我心里也不好过。”兰惜见莞尔纡尊降贵地关切自己,心头一暖,委屈也渐消散,只觉鼻尖酸楚,眼圈泛红。
莞尔从衣袖掏出一方粉红罗帕,递与她,又道:“可是这皇宫,比不得以前府上,不但要收敛性子,还要学会察言观色。你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境况,更是该处处小心,事事谨慎。”
兰惜听了莞尔的推心之言,感激她的情义,也后悔自己言行莽撞,使劲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说:“兰惜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找到娘娘这般好的主子。兰惜今后定当全心服侍,才能报答娘娘的恩情。”
盏茶时分,小芊回来禀报膳房已经炖起了,并将兰惜扶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