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城到凉州说来是远,但是专列火车地位特殊,沿途遇上的火车都要给它让路,车行一日夜也就到了。只是陆凌约的这辆专列貌似劣质的很,一路上不是排气故障就是车轮破损,走走停停,硬是行了三天才到凉州城。
下火车的时候,非尘浑身酸痛,呼到外面的空气的刹那,都觉得自己是又一次重生了。流莺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火车,整个人晕晕乎乎找不着南北了。
周副官人虽然年轻,但是脸上功夫不错,面对被折腾得惨兮兮的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家,他还能一脸轻松写意地说:“小姐见谅,都是这边城地界的人狡猾,欺负咱们军长初来乍到,心善仁慈,竟拿次品货来充数!”
非尘笑着点头,心下却是嗤道:他陆凌约要派人回西山调查她的身份,却故意搞出这套拖延时间,以为谁看不出来呢!
当然某些神经大条的除外。
“小姐,这陆少爷可是比咱西山的人穷多了,火车这么破了也不换一辆。”流莺凑到自家小姐身边嘀嘀咕咕,那小嘴撅得能挂酒瓶。
非尘斜她一眼,不答话,她不是无知的小丫头,人家周副官脸上的僵硬还是看得出来。
出了车站,已经有人来迎了,整整齐齐的军队,笔挺的分列两边。看到周副官带人出来,便齐刷刷地敬礼。旁边也有很多乘客出出进进,大概是这年头类似的情景见到多了,竟也不是很新奇。
陆凌约是凉州督军,这个上火车的时候,非尘已经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堂堂一介督军竟被流莺说中了,是个穷的。
他的官邸所在的路段还算好,从大门口看上去也是高大豪华,只是这内里却是空空荡荡,除了必要的桌椅竟是没有过多修饰,倒是出人意料。
她笑着睨向神情尴尬的周副官:“督军府可是前些日子糟了匪徒?看来这凉州倒真是尽出刁民啦!”
任是周副官向来皮糙肉厚,也在她意有所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不知怎的就连想起之前军长带着他们劫火车的事来。
不管怎么说,非尘主仆还是在这住下了。
住下后才知,原来陆凌约进驻凉州也不过是近三个月的事,而这段时间他都是住在梧桐路的小公馆。官邸原是上一任的督军住所,他是被陆凌约带着部队赶走的,走时狼狈,就把官邸里的好东西都烧了泄愤。本来他烧了也就烧了,但是陆凌约这人性子极别扭,人家不想他住他就偏要住,愣是赶在三个月里把烧得不成样子的官邸又建起来了,只是屋里的一应家什尚未准备。
陆凌约在关城的时候就和非尘一行人分开了,耽搁这几天也不见回凉州。官邸的佣人们也渐渐配齐,周副官张罗着忙里忙外,日子倒过得四平八稳。
非尘是喜欢这样的日子的,只要不去可以地想起某些事情,便是悠闲惬意。她在官邸仍过着莫四小姐的生活,如今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流莺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逛街,然后采买家具。
当然,周副官随同在后,他带着两个警卫,亦步亦趋。
非尘向来自诩眼力不错,带着流莺在街上兜兜转转,一会儿看看传统味的东华街,一会儿又看看异国建筑林立的梧桐街。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得都不舍得眨一下,却是只看不买。
周副官犹豫了一下,终是走上前,递过一只布袋,小声道:“莫小姐,用这个吧,不要客气。”
非尘一愣,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竟是银圆。
她失笑,“那就谢谢周副官了。”
官邸是仿欧式建筑,非尘也不能尽选些传统复古的家具与其格格不入。她是个对住所舒适度极度追求的人,几世为人,都没在这上头讲究过。
所以,当有人乖乖把钱送到手上时,她很不客气得带着人跑去西洋店里定了一张大床。
店主是个英国商人,叫艾伦。他看起来很年轻,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温和有礼,英国人的绅士做派在他身上显露无疑。倒是他的助手伯格,是个热情过头的法国小伙,非尘进来的时候若不是有周副官等人拦着,他就要来个拥抱了。
因为两位店员美色出众,店里的生意很好。听说非尘是特意来定制大床的,艾伦的兴致明显升高,他招呼几人坐下,细细地问清楚床的规格,质材要求。
“床太软了也不好,里面不要加弹簧。”说到这里,非尘又刻意笑着扭头去问周副官:“军长的床要弹簧么?既然要买,那就一起定下好了!”
周副官眉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小跟着少爷,没来凉州之前一直都睡的陆家老宅大炕,哪里知道什么床了里的弹簧?
非尘见他为难,也不过分追问,只自己与艾伦说好了。
临出门的时候,艾伦又想起来,问道:“莫小姐需要定制地毯吗?我们也可以给您提供最好的。”
非尘有些惊喜,连连点头应了。用的不是自己的钱,她是一点都不心疼的,倒是周副官眉头皱得更深了。
车子开出很远,法国小伙伯格还念念不舍的站在门边张望,艾伦看得好笑,低声喃喃道:“真是位美丽的华夏姑娘!”
伯格顿时赞同地连连点头。
艾伦见他如此,心下好笑,嘴里却忍不住提醒道:“那位小姐可是督军府的人呢!”
她身后的军官是那位凉州新督军的亲卫。
听他这么一说,伯格便似霜打的茄子,焉了。
解决了床的问题,非尘心情很好,这种好持续了接下来的五六天,她带着人在各个商铺里转,总算是把官邸缺的吊灯,沙发,等等补齐了。
沙发定的皮质,但非尘心里始终偏爱布艺,她让新来的警务员王和明找了凉州最好的绣纺,绣了一个素底青花的套子。精致的藤花在素色的缎子上缠缠绕绕,别有一番生气,竟显得整套的皮质的沙发中多出这么一座布艺是件别有情调的事儿。
她喜欢青绿与刺绣,但凡近身的物品必要染上这两样。
货送来的时候,非尘正悠哉惬意地靠在院里的桌子上看书,书是王和明淘来的老版书,在现代的时候几乎绝本了。王和明喜欢淘书,偶然一次被她瞧见要了过来,周副官极好说话的把人调来,然后自己便不见了踪影,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大概觉得莫家四小姐不过是个奢侈任性的世家女子吧!
流莺领着一帮仆佣把送来的东西都归整好,又让人把官邸上上下下的打扫了一遍,然后把吊灯一开,屋子里亮亮堂堂的,看了就让人高兴。
床和地毯是艾伦亲自带人送来的,他是个忙人,亲自来一半是冲着督军府的名头,一半是为了结交非尘。
他坐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着非尘笑意浓浓地张罗。
门口有“哒哒”的靴跟触地声传来,非尘抬头一看,竟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周副官。
他端着一盘水果进来,装着礼貌地英国绅士说:“先生,莫小姐的午睡时间到了,您看——”
艾伦当然懂他的意思,歉意的笑笑告辞。
等他走了,非尘才抬头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问:“请问周副官,我要午睡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他颇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终是试探地笑道:“四小姐近来住得可好?”
非尘笑回:“如你所见,一切安好。”
他顿了顿,又问:“不知二小姐如今可好?”
终于问了么?非尘笑意更深:“地下长眠,我也不知好是不好。”
一句话,周副官便愕然愣住。
“难道我竟然忘记告诉你们,二小姐莫非烟已经在来时的路上香消玉陨了么?”说完,她便大笑出声,笑的整张脸都好似染了妖气。
周副官静立良久,嘴唇几次张合,终是未语。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艾伦来找非尘,说是邀她去看新购的良驹。非尘也爱马,没有推辞就答应了,周副官倒是随行,只是眉头从出门那刻便没松过。
马是好马,非尘只看一眼便有些心动。她扭头看向马的主人,直接问道:“艾伦先生,能允许我骑一次它吗?”
艾伦笑得真诚:“当然可以。”
得了允许,非尘也不跟他客气,骑上马便走。马出了门自觉的上了街,被街上来往的车子惊着了就不管不顾地冲起来。她牢牢地坐在马背上,穿风而过,那驰骋的快感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天蓝地青的科尔沁草原,久别的洒脱肆意!
凉州城的大门口几辆车缓缓开入,车上查着红色的旗帜,是督军府的车。
陆凌约坐在最前头的那辆车上,前面的刘副官突然回身道:“少爷,前方有人纵马横冲集市。”
陆凌约眉眼不动,声音疏冷:“射击。”
刘副官略有犹豫,小声继续道:“那人好像是莫四小姐......”
陆凌约眉心微蹙,停顿一瞬,说:“射马腿。”
刘副官得令,抬手伸出窗外便是“砰砰”两枪。
非尘坐在马上,听见有破空声笔直而来,鞭子一扬,马长啸一声,立地而起,正与子弹擦身而过。她略微看了看那擦伤,眯眼瞧了瞧车里的人,打马上前。
她渐渐靠近,车子却突然加速起来,“呼——”地一下便从眼前开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从窗子里一瞥,那上面坐着的赫然竟是凉州督军陆凌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