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里再次热闹起来了,大报社小报社,歇脚的遛弯的,做买卖看戏的,大夫人小媳妇,都唠嗑不停,因为凉州陆督军要成婚了!
对于陆督军的婚事,各路人马反应不一。城里的上流名士听了,不过嗤笑一句:“北方蛮子,没眼光。”外界的政员听了,不过感叹一句:“娶个没权没势的,就好。”
城里的大小媳妇听了,念叨的就多了,说着:“不过是个坏了名声的,还是小姨子呢,居然真娶了,难怪说以前就勾上了。”倒是茶馆子里喝茶听书的听了,摇头晃脑攒上一句:“陆军长他再蛮也是个男人呀!”
其他除了故作高深捻胡子的传统老者,笑着感叹的洋人,新学堂里想着看热闹的学生,陆军长的七位姨太太也是各个气得摔碗跺脚。值得一说的是,自从她们在官邸闹过,原本的花销一路大减。便是有人为此嘲笑,陆凌约也全然不理。
都是被当作礼物送来的女子,若是安分,他就给她们一个好。
对于这些,非尘都是不知道的,自从婚纱的样品送来,她就琢磨着那白纱上添的绣花。流莺和陆凌霜是她的助手,三个人凑在一起,收拢了一堆各色丝线,准备亲自上手。
晚上陆凌约回来看见了,就笑着说:“这可是法国手工的高级货,贵着呢,你们可别一下糟蹋坏了。”
流莺和陆凌霜不敢理他,只非尘侧过头笑着回他:“军长可是小看人啦。”
他不说话了,径直在沙发里坐下,盯着她的脸,勾唇浅笑。
非尘被这直直的眼神看得赧然,回身从包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长型小盒子,打开,是一副金边眼镜。
陆凌约见了有些疑惑,正要开口问,谁知那女子转手就架在了他鼻梁上,不禁更加惊奇,连忙问着:“这是干什么,我又用不上这东西。”
非尘兀自给他戴好,嘴边轻笑着:“是我向艾伦先生要的,想着军长戴了定会好看。”
女子的笑亲切温和,让人看了便觉心中安宁。陆凌约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心中叹着,这就是他的妻子了。
婚礼开始的当天,官邸里的佣人们起了个大早,闹哄哄的,都是一脸慎重模样。
非尘昨晚睡得好,也早早的起来了。想着还没人过来叫门,就仍赖在床上,又摸了枕下的两封信出来看。一封是西山寄过来的,说是家里忙就不过来了,只着人送来了嫁妆。她仔细看过,信上确实是莫老爷的亲笔。
女儿成亲,家里却没一人过来......她抿着唇,很久没有说话。
第二封是婚书,陆凌约亲自拿出来的。当时非尘看了惊奇,他却轻笑着说:“想着你心里惦记,所以早早地派人去讨了来,这上头可是有你们莫家的家印,想赖都赖不掉的。”说完,又低低地喃道:“莫家——怕是有事,我知道他们不让你回去,所以就暗里派人在那看着了,你放心吧。”
放心。
这一句放心算是彻底打消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安安心心地梳妆。从婚礼的开始到结尾,一直笑意盈盈。陆凌约早早地遣人打造了一应婚庆物品,零零总总,填没了官邸最后的空荡。
非尘前世的婚礼在北方建州,也是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草原一路进了那座老城。红妆花嫁,行的是福晋之礼,却也曾羡煞了旁人。
如今是在教堂。这座教堂前不久莫非柔进去过,现在她又进来了。有人牵住了她的手,乐声,赞颂声。她有些懵懂,眼中都是人们欢笑的脸,心里突然有些紧张,眼里见到一人嘴唇张张合合。
那人说:“......从今以后,你们结为夫妻......”
结为夫妻。
陆凌约笑得很开心,嘴角大大地翘起,据后来刘副官说,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少爷笑得那么喜人。
陆凌霜和流莺笑着抹泪。前者说,是喜极而泣;后者说,是舍不得自家小姐。
至于陆凌飞和陆凌云更是早就乐疯了,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到了教堂刚下车,人就跑得没影儿了。
车子从教堂回官邸的路上,正好路过小公馆,非尘想着许久没见的马儿,之前被勾出来的回忆便挡不住涌上心头。她侧过脸看陆凌约,轻声提议说:“亲爱的陆军长,今天咋咱们把马儿接回去吧!”
身旁那人不接话,只眯着眼睛笑,好一会儿才直接拉了车门下车。
非尘尚没有反应过来,身侧的门也被打开了,扭头一看,那人正向她伸着一只手。她抿唇一笑,就抬手递过。
两人穿过来往的人群,从马路的这边走到那边,径直进了小公馆。刘副官见了,赶紧下车带着警卫跟上。等到后面陆凌霜等人过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早就进去了。
马儿仍被关在小公馆的马厩里,有专人负责照料。那马厩里还有其他的马匹,都是陆凌约从北地带过来的,都是好马。
非尘提着雪白的裙裾,从中翩然而过,那马儿虽然只和她相处几天,她却能很快地认出它来。它的额间有一小撮白毛,白毛下便是深黑色的短须,看着就像一湾即将堕入深澜的皎月。
她轻快地跑过去,用手抚着那抹白色,嘴里唤着:“马儿,马儿。”马儿亲昵地回噌过来,她便笑得开心,回身看向后头背手而立的人,问:“军长,我给马儿起个名儿可行?”
陆凌约轻轻点头,回问过去:“起什么名?”
女子笑得更加明媚:“沉月。”
陆凌约把这两个字细细地念了念:沉月......尘和约。
想到此,嘴角地弧度又仍不住往上翘了翘,干脆地应了。转而又好似想到什么,朗声问道:“今天可想骑马?”
非尘疑惑,低头瞧见自己身上据说是法国手工的昂贵礼服,以及上面花了大功夫弄上的绣花,不禁摇头失笑:“军长可别故意逗人,我现在这样,可不敢骑。”
陆凌约不说话了,他直接就解了缰绳,一个翻跃上了马背,在上面坐稳了,才又冲她伸出一只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说道:“上来。”
非尘仰头望他,那脸上的表情竟是专注非常,她不禁莞尔,借着他的手着力。那人默契至极,接了她的手便是往上一带,拉到身前,正好落进他的怀里。
陆凌约说:“坐好了。”然后便接了副官递来的鞭子,打马出门。
门口,陆凌霜一行人仍站在那等,见到两人一马出来,还没来得及上前说话,就被甩在马后了。转眼又见到刘副官带着人出来,也没顾得上问,脚步匆匆地就走了。
马儿跑得飞快,一路上了梧桐街的主道,道上正是人声热闹的时候,穿街过巷,到处纷纷乱乱,车鸣声,吆喝声,立时涨成一片。
非尘收了出门时圈住身后人的一只胳膊,转身睁大了眼睛专注地看着所行过的凉州城。这快马而过的感觉,她许久未曾体会,便是上次独自骑马出门,也没有这次的张扬肆意。
陆凌约表情看着严肃,眼里的笑意却是深深满满,他策马挥鞭,一路呼啸着穿城而过,直接奔出郊外。
街上有被惊了车的,也有被惊了客的,个个仰着头观望,更有那被撞了铺子的,气上头来,扯着嗓子就骂:“哪里来的没长眼的,老子——”
边上有认出来的,就连声惊呼:“那不是咱凉州的陆军长吗?我在报纸上瞧过很多次,肯定没错儿!”
一语激起千层浪,城里的人又多多少少的沸腾了。
凉州督军正带着新媳妇在城里遛马。
原本车里的,茶馆子里的,走过的,路过的,皆有人探头来望。更有下了学的学生沿路追着拍照的,那两人一马,鲜明的黑白两色,转瞬而过,却烙了多少人眼。
当权的说:“陆凌约如此沉迷女色,迟早要废了,蛮子不足为惧。”
年轻的学子说:“陆军长这是铁腕柔情,新婚之日打马穿街,英雄本色。”
偶然从梧桐街路过的法国小伙伯格见了,更是连声直呼:“噢,我认输了,陆军长真是难得一见的浪漫华人!
栖凤酒楼里,陆续走出来几个衣着鲜亮的人,三男一女,其中一对相携着的男女赫然便是前不久刚成婚的木少帅夫妇。他们在门口站着,正好把那两种分明的色泽收进眼里。
木少帅见了就是脸上一僵,倒是他的夫人柔月兴致甚好,拉着他的袖子追问:“丛臻,陆军长放着咱们家舒儿不要,到底是娶了个怎样的女子?”
她不问还好,一问木少帅的脸色更黑,旁边的常市长见了,就笑着接道:“那小姐姓莫,听说是丰城西山来的,原是陆军长的小姨子。”
柔月听得微愣,一会好似想到什么,顺着就问:“既然是小姨子,怎么如今——”
听她一问,常市长脸上便更是笑意深深:“说是来投奔陆军长,只是那莫小姐的姐姐也不知道怎不么就死在来的路上了,这下一个没了未婚妻,一个没了亲人,不就一拍即合了嘛!”
原来竟是这样。柔月扭头再望向前方,那里早没了先前的人。旁边的木少帅心中不爽,不准她多瞧,拉了人就走。
影影只听见有人嘟囔:“简直是不知好歹,我木家的女儿哪里就配不上他?!”
说着话,人已走得远了。
城外,那两人一马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出黑的礼服,雪白的裙裾,翩然而过,鲜衣怒马,锦上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