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掌心雷被牢牢握在素白的手里,那流畅冷硬的金属线条即便是在暮色里也一样闪动灼目的光辉。
女子纤细的眉眼上挑,染上几许厉色。她素手指天,又是两声轰鸣,再环视一圈,目之所及之处众人尽皆垂头后退,只余那凛冽的一声:
“我看谁敢动手!”
院里长长的沉默,廊子里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传来。众人都不敢动,只有非尘微侧首看过去,原来是家里的管家王伯。
“老爷和少爷回来了!四小姐您这是——”王伯隔着老远就开始喊了,等话落音已到近前,看见非尘的架势也被唬了一跳。
不过这一声,倒是叫醒了莫非武,他慌忙起身拉住自家妹子没握枪的那只手,试探着说道:“好四妹,快把这家伙收了吧!它太危险了,你别伤了手!”莫非武只眼巴巴地瞧过枪,还隔得老远,这真枪实弹的摆在眼前,看着就觉得腿软。
非尘没说话,心下却稍安,就任他伸手把自己持枪的那只手按下,只是看着他脸上的道道血口子有些哭笑不得。她怎么会不知自家三哥是个爱俏的,这会儿顾不上,等明天早起看到了还不知要怎么闹腾呢!
枪放下了,院里众人都松了口气,除了陈家的怕,莫家的也怕。怕什么?怕枪子无眼啊!
果然没一会儿,大门那边的人声渐渐大了。非尘握枪的手往袖下拢了拢,吩咐人把院里的灯都点上,免得待会儿人多,看差了人。莫家算是传统的家族,屋里仍按旧制,不像有的人尽往家倒腾些洋物件,没品味还爱摆谱,弄得不伦不类的。这会儿,满院灿然,照得人大老远都瞧得见。
等莫老爷领着众人进来,就看到院里灯火通明,中间站得歪歪扭扭的是陈家人,正屋那方簇拥在一起都是自家的,两队人马泾渭分明,默然对峙。这架势倒把莫老爷一行人看得有些瞪眼!
早先莫老爷在查货时就有人来报事,后来得空了带着儿子与仆役紧赶慢赶地回家,哪知才刚上了进巷子的石桥就听到枪响,差点没把他唬得一头栽到河里,还好大儿子在边上扶着!虽说没摔着,可他心里却把陈家好一通骂:真当他莫家没人了还是怎的?竟敢欺上门来放枪!
莫老爷丝毫不怀疑自家人,他自家知自家事,先不说莫家有没有枪,就是杀鸡也是没几个敢动刀子的,更别说是放枪了!
不说莫老爷这样想,就是跟他一同进来的另一方人也这样认为。只见他们一色的制服扎腰,十几人列队进来,“哒哒”地皮跟触地声在这样的夜里传得特别远。等近了一看,原来还个个配了把驳壳枪。这装扮看了眼熟,再仔细看看,可不就是警务公所的那伙人!
不止莫家认出来了,陈家也认出来了,他们虽不是西山县的人,可也听说过西山县的警务所里有个硬茬子,出来犯浑这么些年,陈家认人的本事可没话说!可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一回事了。这些个警务所向来是不报不理,现在却跟莫家老爷一起进来,难道是莫家把他们陈家告了?
其实陈家一路高调前来,早不知被多少人瞧了去,之所以没那来看热闹的,陈、莫两家势大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莫家管家机灵,看到来人气势汹汹进了门,便立马吩咐门房关大门,这门一关起来,再怎么闹也是自家的事了。
还是莫非文反应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三兄妹。他快步上前,仔细打量一圈,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到底还是让人欺负了!只是他素来严厉,此刻就是心里担心,面上也显不出一个好来,出声便是训斥:“怎么一个个这么冲动?但凡是个长脑子的都不会和他们打起来!”
莫非武低头听训,非尘也面无表情地垂头,倒是躲在他们身后的莫非黎不甘心地反驳:“不是我们,是他们先动的手!”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爱惹事能有今天的事吗?做错了不认错还顶嘴,我看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这话当然不是莫非文说的,而是在一旁招呼警务所一行人的莫老爷。莫老爷先前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惹事的头子还敢冒头,他不骂她个狗血淋头就算好的了!
莫非黎虽是庶出,但因是最小,嘴甜讨巧,平时也算得宠,现在又留过洋,心高气傲的,哪被人这么当众骂过?当下又羞又气,哭着就往内院里跑。
莫老爷也不管她,只吩咐莫非武领着非尘回院里休息。
莫非武乖乖地应了,想像平时一样露个笑脸,可嘴还没咧开就先扯着脸上的伤,疼得直抽气。非尘在旁边扶着他,看得也是皱眉,心想着待会得送些好药到梅院才行。
二人慢慢地往内院去,眼见着就要入了隔断的角门,却听身后一声哭嚎:“大官老爷,您可不能让他们走啊!他们刚才开枪杀人啦!”
原来是那陈家大媳妇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先前让那黑洞洞的枪口给唬住了,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总觉得额头冰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颗子弹“呯”地一声把脑门儿给射穿了!后来又来了一大帮人,闹闹哄哄的,等她明白过来,那把她吓个半死的人居然要走了?这怎么行!她虽不认识什么警务所的人,但她不笨呀,看着陈家、莫家对人家那样儿,也知道这来的多少算个官!再仔细看看,嗬,好家伙,人家个个都有那家伙!如此一想,她先前的惧怕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这一嗓子,虽然让警务所的一干人听得都打了一个哆嗦,但在陈家人中却是少有的找到了共鸣,一时间,说“莫家藐视人命”的有,说“莫家小姐凶残狠毒”的有,更有甚者说“莫家私藏军火,居心叵测”!一个个说的有模有样,把莫老爷气得直瞪眼。
警务所这次是卫科长亲自带队,卫科长,卫宗明,他就是人称“西山县的硬茬子”其人。卫科长之所以“硬”得起来,当然是因为有后台,这后台虽不大,但护他一个小县城的科长还是行的。西山县若不是有他在,哪能这么安顺?县里那帮子警务也别想整得这么人模狗样。就说他们现在配的驳壳枪,也是他好不容易弄全乎的。
卫科长听这陈家杂七杂八地说,开始还没太放在心上,不过说到私藏军火上就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了。本来前些年,不甚太平,哪家有个门路的,都习惯藏几支枪求安心,这也是常事。原以为陈家凶名在外,应是他们开的枪,结果开枪的竟然是莫家小姐!只是这莫家向来传统,莫家两位少爷都未曾听说会使枪,倒是闺阁里的小姐先使上了!还偏偏赶上上头传消息来说有批新式的军火被劫的时候,这些就不得不有些耐人寻味了!
按说军火运输这等大事,怎么也轮不到他头上,只是这被劫的地点好死不死地靠近西山县。那是上头花了大价钱生产出的新装备,还未正式投入使用呢。这件事办好了自是大功一件,可办差了,只怕如今这悠哉日子到头了!这几天,他正烦着呢,偏又听人来告陈、莫两家闹出了人命,真真是气得晚饭也没吃就召集人马过来了。
他是个爱枪的人,自然听得出枪声和别的声音不同,早先在外头,那连发的三声,明显不是他手中的驳壳枪比得上的。莫非这莫家当真另有璇玑,是他自己一叶障目了?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院中的莫家人,最后停在角门边的那个女子背上。
“莫四小姐,请暂且留步!”
非尘从陈家大媳妇嚎那一嗓子开始就停了步,也没回身,靠着墙静静地听。倒是莫非武有些紧张,把扶他的非尘都抓疼了,这会儿听到那什么长的叫自家妹子留下,更是抓得使劲,生怕手一松,人就不见了!倒是非尘颇花了些功夫安抚他。
虽说是安抚好了,但莫非武终是不放心,也不进门了,就在原地等着。非尘无奈一笑,待看到角门后那浅黄色的一抹裙角后,更是安心地转身回走,一步一步,直到中央位置站定。
卫科长打量着面前女子,她正站在灯火明亮处,火光把她的面目照的清晰可见。任他心下如何惊奇,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莫老爷是颗好种子,生养的几个子女竟是一个比一个精致!这莫四小姐不喜外出,平日难见,今日初见之下也未觉如何惊艳,可在这灯火下一瞧,倒生出些特别的感觉来。纵观今日院里的陈、莫两家人,一个个不是狼狈就是受伤,偏就她看起来齐整。即便此刻,左有陈家虎视眈眈,右有持枪武装的警务队,她看起来竟也是气定神闲,如此不怯场的女子怎会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传统女子?
这样看来,那连开三枪的人的确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