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时候,秋季以至。空气里的热度稍稍的降了下来,人们也有闲心坐下来唠唠家常了。
凉州督军闹了一出生生死死的大戏,也凑足了话料子。别说这民国,便是早在清时,除了雍乾时候的和亲王弘昼,也还没有人干过呢!
午后,陆凌霜姐弟都去午睡了,这是来官邸后才养成的习惯,先前在陆府虽然不忙,可是闲不下这心来。
谴走了流莺,独自一人在后院的树荫下坐了,一手捧着本书,一手拿着把蒲扇轻摇。她现在真是清闲得有些过头了,前些日子失血过多,身体虚弱,那苍白憔悴的模样着实不官邸里的一杆子人吓到了,这会儿有恢复了荣养的状态。
这样说有些别扭的味儿,可事实就是如此,她这四体不勤的,总有一天四肢都要退化了。
想着,便有些失笑。
陆凌约从宅子里出来,穿过一笼笼的树荫四处观望,青绿色的旗装影约合映其中。他寻着那色系走过去,瞧见女子双眸微眯的悠闲模样,便不由轻笑出声:“这是谁家养的小猫儿呢?”
这人以前不爱笑,可如今倒是喜欢。在官邸的时候,心情若是好,也不介意多个好脸色,和弟妹们关系也处得好了。
非尘微微侧首,视线从书页向上移,浅浅一瞥,又重新落回原处。手里摇扇的动作不停,仅用鼻音轻哼:“军长来了,可要坐下歇歇?”
后院本没有歇脚用的椅子,是后来有了女主人才备置的,都是单人单座,零零散散,静静地躺着。她嘴里虽这么说,行动上却没点招呼的意思。
边上有片刻的安静,心神微动间,有人大步横跨过来,伸手一捞,把她圈在怀里往上一提。眼前光影忽暗,她这一怔神,就又坐下了,只是臀下原本僵硬的木质座椅变得一片温软,周身被浓浓的气息包围。
她心中微讶,垂头一瞧,自己竟是做到人家腿上了。
“啪——”手里的书滑落在地。
陆凌约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捡起那书,嘴里还饶有兴致地说着:“看什么书呢?平时也听说你喜好这些,今天正好我在,咱们一起看看。”
他不说,非尘还一时想不起来,现在时间尚早,怎么竟没出门?
“今天没事要忙?”她轻问。
“要忙,不过现在闲闲,不耽误。我这军长真不好当,事儿多得忙不过来,街上随便那个摆地摊的都比我清闲。”他说这话的时候,顺便把怀里的人向了拢了拢,两只手凑在一起翻书。
非尘嘴角一撇,不以为然。看他的所作所为,哪是真的烦了厌了,若真过来个人对他说别干了,他估计早直接就掏枪了。只是今儿的语气确实有些腻歪,平时他可不会这样,先别说背着人怎样,但大白天的,又是在院里,搂搂抱抱的举动还是做不出来的。
陆军长是威严而冷厉的,嗯,别人都这么说。他的五官天生就偏向冷硬,眉峰目邃,不笑抿唇的时候确实如此。他若是盯着一个人瞧的时候,就会有种被瞧进骨子里的错觉。非尘被他这样瞧过,所以才特意备了副没有度数的眼镜。
戴上眼镜的陆军长,到也有了几分斯文模样。当然,这些仅限于在官邸。
“军长,又有大事儿了?”女子的声音一如往昔的轻柔,好似春风抚柳,踏絮初归。
陆凌约却听得眉色一深,手里翻书的动作倏然顿住。他扭头看去,怀中之人面色淡淡,好像早就习以为常,瞧不出一点别的味来,只是那微合的眼睑看得人心中一暗。
他抿唇叹息,抬手顺着她颊边的碎发:“你怎么就——”后面他没说,却是沉沉一叹,低声说:“非尘,我恐怕要去趟南方。”
去南方?!非尘一愣,想到是南派,却没想到是要亲自过去。他系出北方,不说在凉州,便是在整个北边地界,都是对他有利。而南方,那是山么地方?
那里无异于一个虎穴,多着人想他死!
陆凌约嘴上说着是‘恐怕’,可非尘知道,这事儿基本成行。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南去的危险,既然决定要去,坑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非尘没有追问,有些事,陆凌约若是想让她知道,即便不问也会相告,而他如今却没有说,仅是搂着她轻声叹气。
果然,这事在两天后便真正的确定下来,陆凌约召集手下的副官,没有去小公馆,而是在官邸的书房里探讨了一个通宵,然后制定了来往的三条路线。
临去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搂着非尘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宿话,从平家坳的初见说到凉州大婚,然后又说到被南派抓住的那个夜里,以及后来从水中上来瞧见她站在岸边时的心情,一点一点的说,细细数来,加起来怕是比以往他私下说的所有话都多。
后半夜的时候,他歇了话头,缠着非尘亲热,磨磨腻腻的,闹了好一会儿。非尘心下有些酸涩,只由着他可劲儿折腾。
她温声轻唤:“凌约。”
他便动作更劲,好一会儿缓过来,才伏在她身上凑到耳朵边咛喃。非尘心神浮乱,却清楚地听见他说:“夫人,给我生个娃娃吧!”
这话,就像在那温泉边突然汇入一湾清酒,她听得心中温热而醉熏,懵懵懂懂就点了头。
耳鬓厮磨,红香帐暖,直到天色将明才睡下。
晨起的太阳光映满了整个二楼的纱窗时,流莺上来叫人。楼下早已聚齐了副官,陆凌约匆匆洗漱过后,就领着人往外走,连早饭也顾不上吃。
他为人素来严谨,做事有条不紊,哪有过这般模样?倒是把一种副官看得眼神发直。
非尘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知道听见院子里车子发动的声音,才软乎乎地走到窗前,掀了帘子往下望。
楼下,那人好像心有所觉,也探头从车里望来,两人视线交汇,都是安抚一笑,心领神会。
早在愿嫁的那一刻起,非尘心里就明白,他这样的身份,注定他们的日子里伴随不安和分别,只是想得再好还是掩不住此刻心中的空洞之感。
上辈子,她嫁的那人也是这般,战事纷纷,聚聚散散。他打马高坐,她俯身相迎,然后看他带回的奇珍异宝,锦衣华服,美人如玉。
这辈子,她和陆凌约相处甚好,有时看着想着,自己心里也有些微乱,便是先前极力反对的莫非武,现在也不说什么了。陆凌约宠她,纵她,护她,她便把这点点滴滴都铭记在心,只是这一去再回来的是什么呢?
她叹息着,嘴里无声地唤了一句:“陆凌约......”
南派把谈判的地点定在浙江,那里有他们的重重驻兵,陆凌约明白,却也为反对,干净利落地带着人去了。只是这一路要过几大关卡,南派明面上龟缩一隅,至于私下掌控了多少势力还未可知。
比如说庆州,若不是当初那里毫无征兆的就被南派给制住了,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后来要在河上一决胜负!
庆州府的督军曾也是个厉害人。
官邸里少了最大的主人,又多了另外一人。这人是老熟人周副官,他是当初听到自家少爷身死就从北地赶来的,后来虽然知道是误传,可既然已经上路,也就没再回去,直接过来了。这次陆凌约走了,却把他留下了。
人虽说没少,但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郁。非尘也是,干什么都觉得少点兴头,整个人焉儿巴巴的,还被来找她遛弯的赵老爷子嫌弃了。
她待在官邸,甚少出门,凉州城已逛得差不多,早没了出来时的兴致。也就是如此当警卫进来回报时,她还茫茫然的没有回过神来,还是边上的流莺一声轻呼,才惊醒了。
因为那警卫说:“夫人,丰城来人了。”
丰城,可不就是西山?
丰城西山,这是莫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