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物是人非。
非尘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这句话,往日喧闹的大家府邸,如今虽仍是高墙大院,只是里头锁住的已换成一抹陈灰。
这记忆就好像重回到落日的科尔沁草原,她从重重宫阙里出来,橙黄色的光圈笼罩,远处有羊、有马、有孩童,有欢声也有笑语,只是再也寻不回以往的心动。
她本不属于草原,如今也不属于西山。
莫家府门上的白纱被风一吹,飘飘扬扬飞舞起来,莫非武看得心头火起,大步上前便把那白纱撕扯下来,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使劲在上面撵了两脚,直把那白色踩成了灰黑色才转而去推大门。
厚重的朱漆大门上挂了一把大锁,莫非武过去一推,便发出沉沉闷闷的声响。莫家的老人差不多都知道,这门是仿造前清时期的王府造的,用的都是好制材,莫家当时的太老爷最是喜欢,后来就一直让人留着,这么多年也不曾换,年岁久了也还稳稳当当在这立着。
现在的莫老爷也喜欢,以往若是得了闲功夫,和子女们说话,总是说不上三句话头就转上这儿,并顺带着把太老爷的生平事迹也细细数上一遍,那时候是莫家最鼎盛、风光的一段岁月。
于是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门的重要性,就连守门的小厮也知道每日拿布擦干净了,讨得老爷高兴。只是此刻,这门上竟是斑斑污迹。
非尘漠然而立,探手摸到腰间,抬起:“砰——”
“咔嗒!”一声脆响,门上悬着的坚铁上冒起一缕青烟,大锁突然落地。
站在门边的莫非武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自家妹子。他眉头一皱,终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推大门。边上的警卫瞧见了赶紧上前,门开时,咯吱作响,闷重而亘远。
莫非武当先冲进去喊:“爹,大哥,我回来了!你们在哪?”他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找,警卫们也跟着找,从前院到后院,从正厅到偏远的廊子,只是都没寻到一人。
“我回来了,你们在哪......”他蹲在地上,期期艾艾地低喃,半晌也没起身。
非尘心中酸涩,四下扫视一圈,偏头看向卫宗明,问道:“卫科长,你不是说莫家还好好的吗?”
她相信陆凌约,既然说过要护着莫家,便绝不会骗她。
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府里的人是匆忙走的,很多东西还来不及安置,厅里惯用的家具上也只有一层薄薄的灰。
“这——”卫宗明脸色变了几变,心中也是忐忑莫名。这明明好好的莫家,怎么他才离开几天就没了?
事情的过程远比最初预计的复杂,几人到西山的时候正好日上中天,安排了几人打扫屋子,莫安和卫宗明两人便出去打探消息,只是他们没回,另一帮人却来了。
从穿着上来看,这些人很是熟悉,与当初陈家来闹事时来的警卫如出一辙。他们一个个神气十足,有人进了门直接一声大喝:
“是哪个把莫家人放走了?妈的,老子毙了他!”
莫家已经没人了,他们先前不知,这会儿来了没见着要见的人,更是气势汹汹。
院子里众人都没回过神来,一时被这声音喝得一愣。才一个晃神间,那队人就都院子,手里还端着枪,个个横眉怒目。
警卫们反应也快,立时回枪对峙,双方仅仅间隔三四米远,各站成一排。
莫家已经家败,竟还有人闹上们来?莫非武一时心气上来,也不管不顾要冲上去赶人,还好王和明反应快,大手一伸给拦住了。
那人非尘认识,正是警务公所的所长钱宽。若说卫宗明是公所的二把手,那这个钱所长便是一把手了。曾经有一次在街上,见着他带人路过,架势倒是端得很足。卫宗明是公所的人,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不么的,出去就没了消息!
想着,心中一沉,当即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钱所长,我莫家你是打算一窝端了?!”
她这话说的没比人家客气多少,只是清清冷冷的女子之声让人听得一愣。
钱所长也愣住了,扭头在众人中大量一圈,好一会儿才回过身来,说话的竟是后面站的那女子。
他在西山县待了这么多年,还是公所的所长,莫家出了南派的间谍,这在他们这些人的圈子里都不是秘密,何况那间谍还是他亲自带人抓的。上头特意派了人来调查,要他配合工作,他只是个所长,当然要老老实实应了,以后升官发财还看人家脸色呢!
莫家虽算得上大,但那也只在西山,到人家北方派系那些人眼里,那就什么都不是,只是这次明明都逮着人了,却不能轻易把莫家人全捉了,这里头还牵涉上了凉州。
莫家好命,死了个女儿还有个女儿,生生把这凉州督军套牢了!这事儿也早就传遍了,若平时也就听了,但这会儿要动人家督军的岳家,还得思量思量。
陆凌约是出了名的蛮横人,谁敢没事招他?何况人家还和北方上层扯着关系,这次的特派员也只说先把人稳住了,等慢慢搜齐了证据再等候发落。
昨天线人来报,说是莫家府门上挂起了白纱布,他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八成是莫家的老头终于病死了。只是今天就又有人说,莫家整天没人出门,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外面更是来了一批人。他听着就是一惊,不会莫家跟人里应外合,全跑了吧?他们虽然早就派人封锁了西山的各处道路,甚至是私人电话线路也给截了,但这人要跑总是有发自可想的不是?
想着,就带了人冲过来了。这会儿瞧见眼前情景,他当然看得出众人以谁为首,那女子八成就是莫家的四小姐,陆凌约的夫人了!
心里有数,他也就定下来神,口气也好了不少:“这位——夫人,可就是莫四小姐?”
非尘眉头微蹙,倒是有许久不曾听过人家这般叫她了。“正是如此。钱所长,您别和我打官腔,有话直说就是。只是我许久不曾回府了,今日回来倒想问问所长,这西山县是否遭贼匪了,怎么我这好好的一府人都不见了?”
“这,夫人刚回来,肯定不知道,西山县虽没遭匪,但确实是有居心不良的人混进来了。我想府里的事八成是与他们脱不开关系,这不是接到消息就立马赶过来了,待会儿回去了定还要好好查查的!”
他说得义愤填膺,面色时怒时肃,若真是平头百姓就当真要被他骗过去了!
这人是做官做久了,你让他别打官腔还就做不到。非尘心下冷嗤,却也不和他当面翻脸,现在身在西山,莫家情况未明,倒真不是时候。
双方代表都是会打太极的,一通你来我往,谁也没捞着谁。警务所的这帮人来势汹汹,但是既然有非尘坐镇,他们也闹不起来。钱所长心中也惦记着回去查探,不用赶,人家自己就说要走。
临出门时,钱所长又想起一事来,回身朗声笑道:“我听说陆军长在浙江和南边谈判,这是好事啊,若是将来华夏一统,可真是大功一件。夫人,西山最近真不太平,还望你在府里舒适愉快!”
他在说,若你这个夫人在西山胡乱插手,干扰了南方谈判,可就是国之罪人了。这是在往人头上扣大帽子呢!
非尘当然心知肚明,面上也只笑着把人送走,只是转身再回正厅,凳子还没坐热,就又听到府外有人嘶喊:
“夫人,卫先生带着人和刚才那些人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