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气温自那一场大雨过后,便降下来许多。雨虽然停了,但空气里还是湿黏黏的,被风一吹,扑进鼻腔里,也不只是从哪携来的味儿,轻淡舒凉。
北方的汉子们身体素质好,在那样的大雨下跑了半个小时,回来依旧生龙活虎,除了喘了半会儿气,别的啥事也没有。倒是非尘这坐着车子回来的督军夫人,进门的当夜就病倒了。同车的几个人都好好的,只有她着凉了。
身体里一阵热一阵冷的,这会儿还裹着毯子在沙发上蜷着。陆凌约派去西山的警卫回来了,不用人说,自己就各归各位了,但西山跟来的那一帮子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是正规军,军长又不在,也没个安排的人。非尘嫌他们在官邸碍眼,都一股脑儿让周副官领军营里训练去了。
莫老爷与莫非文到底没有与他们估计的那般,来到凉州,当然也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但现在线索全无,非尘也只有边等边派人去打探。海里捞针,竟又好像回到当初的无力。
莫非武在官邸带着,时间过去一天,他心里的烦躁就涨上一点,整个人都有些紧张兮兮。非尘冷眼瞪过,二话不说,招呼莫安收拾东西,把人和前头那些一道捎过去了。
流莺端着黑乎乎的汤药,脸上笑得谄媚:“小姐,你就快把药喝了吧。”
对面的女子深深地陷在沙发里,淡绿的毯子几乎和布艺套子融为一体。她皱着眉,冷声哼道:“明明有西洋大夫的,为什么我总是要喝这种东西?”
“呃——”小丫头被她问得一愣,半晌才喃喃接道:“......这是军长特意让人给配的方子。”
还记得当时那人的原话:“这方子里我特意让人加了苦药,以后若是再冻着了,你就照这个给她多灌几碗,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他说这些话时的神态,明明有些令人发笑,只是谁也笑不出来。
小姐怕苦,这个早在西山时候,流莺就知道。那是她就想着:陆军长纵然有些不好的,但总算对小姐真心。
非尘侧头瞥她一眼,静默半晌,终是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顺着咽喉划入食道,进入肠胃,浓烈的气味噌地冲上鼻间,她眉头一皱,整张脸都纠结成一团。
这模样当真少有,把一旁看热闹的陆家三姐弟笑得不行。正好孟亦萧从外头进来,见着了也不禁笑道:“原来夫人竟是怕苦的,呵。”
陆凌约不在凉州,官邸都由非尘接手打理,孟亦萧隔三差五的过来,送些外头的情报。这事本不用社长亲自过来,但是人家说:军长不在,他这做下属的当然要鞍前马后,亲自侍奉。
这话,他说的咬文嚼字,绕得人家耳朵疼。非尘自从西山回来,一直病病歪歪的,她不说也就没人拦他。
此刻听他说话,非尘把头一转,难得没有平时的礼貌客套。
孟亦萧却全不在意,脸上笑意更深,径自在椅子上坐了,说道:“夫人,又有人要挑咱们的梁子了。”
“梁子?”众人一愣。
“这次可是个大场子,我已经去信请示过军长,他说——”他唇角高扬,边说便探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鲜红的请柬来,“由夫人全权处理。”
那红色如血一般艳,妖娆中透着富贵,灼人眼球。非尘接过来的时候,众人的视线都不自觉地跟着她的手动。
打开一看,最上头竟写着:东南华商联盟。
留个烫金大字,看得非尘有些眼花,她抬头看孟亦萧,问道:“什么联盟?”
“东南华商联盟。”他斜眼从几人身上扫过,笑得意味深长。
陆凌霜立马站起身说道:“大嫂,我带弟弟们去玩。”说完,也不等人回话,扯着陆凌飞和陆凌云就往外走。流莺在边上看了会儿,也找借口走了。
厅里一时有些静,非尘无奈,叹息道:“孟先生,你给我好好说说吧。”
孟亦萧摇头失笑,随手在几上端了杯茶,这才缓缓说了。
“这联盟说是东南,其实是指的整个大东南,甚至包括了南洋商帮。都是各地的华商,为了来往交易的便利,才站在一起。清末的时候便存在了,后来进了民国,就渐渐成了气候,如今垄断东南商道,可以说是——枝繁叶茂。”
如果说南北两派是华夏的两方政治代表,那么东南华商联盟便是商界霸主。北方字宋以后,经济就逐渐赶不上南方。北强兵,南富饶,众所皆知。垄断了东南商贸,这整个华夏的钱也就拢得差不多了,何况他们的势力范围早深入南洋!
话是这么说,可陆凌约堂堂一介督军,怎么又卷进商业联盟里?
非尘低头把请柬上的字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邀请的陆军长,眉峰不自觉地一挑,试探道:“军长去南方,不是什么南北派系的和谈,而是为着这东南商会吧!”
孟亦萧听得一乐,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其实是联盟的那些人,在南边待久了,胃口也大了,想把爪子伸到北边去。凉州早就被盯上了,只是有军长守在这儿,平时各路又戒严的厉害,他们咬不动口,就只有通过协谈了!”
南派早就有了从凉州借道的念头,他们与联盟相近,关系肯定匪浅。陆凌约借着南北和谈的幌子去了,他想从中谋取的,定然也不小。
商贸,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军事是热枪子,它便是软刀子。
非尘近来身体不好,对外面的事情也没有多少兴致,听着听着,就有些犯困。她强打着精神,声色喑哑地追问一句:“军长有说一定要去么?”
对面那人轻笑,一字一句强调道:“军长的意思‘夫人全权做主’。”
“噗——”非尘失笑,只有陆凌约,总是喜欢说些这样的话。说是全权做主,可她若真不去,这请柬也就不用送到她面前来了。
见着她笑,对面之人也跟着笑,他坐姿端正,语气却是漫不经心。
他说:“夫人,军长是要建工厂啊。”
工厂?!
非尘心中一跳,眼中的倦意瞬间消逝。
她脸色一冷,追问:“宴会在三天后?”
“三天。”
“在庆州?”
孟亦萧颔首:“就在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