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长的夫人摔了杯子。
这声音隔得较远的人或许听不见,周边几桌都的都听清楚了,尤其是坐得最近的曾荣,今天坐上来这一会儿,他已经是两度皱眉了。
邻桌原本说得激动的周老板自然也是听见了,他斜眼瞥见那桌上淌动的水流,细细地汇成弯曲的线,从桌上垂落下来,“啪!”地一声,着路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从胀红憋向青紫,又渐渐化为灰白,心中一片冰凉。
围观的众人面上也是一僵。
那始作俑者的女子却轻轻笑道:“这事还得季督军说得算啦!”她一边说,还一边拿着素白的帕子擦桌上溅出来的水,那悠闲的模样好比在自家后花园。
旁边皱眉的曾荣看了好一会儿,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开口嗤笑道:“季督军远在奉州,为人又深居简出,性情孤异,我们三次相邀都遭了拒绝。外人都知,凉州陆军长是季督军的忘年之交,凉州向来同退同进,如今既然陆夫人在此,何不就由夫人应下来,往后再告知季督军,想必他也不忍拂了陆军长的面子!”
既然周老板说得不算,那么陆夫人说得就算!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众人心知肚明,暗里把这前前后后的弯弯绕绕都理了理,立时便有人附和。
“曾会长这话说的对呀,陆夫人应的,季督军肯定不会怪罪。”
“当然当然,陆军长待夫人好,别人都知道,到时候肯定会体谅夫人的。”
“那季督军今年都年近七十了,想在请他出来,可是难得很啦,如今南北虽说没有禁往来,但是个都城间可是管得紧,乱走的人脑袋都提在裤腰上啦!”
说什么话的人都有,甚至还有把两方局势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分说的,说到后来,这话题自然就演变成了近乎统一的口号。
明明是各居一方的人,现在却都在说:“陆夫人,你就应下吧!”
应下吧!众口一词,说得轻巧容易。
非尘不动声色的环视一圈,不出意料,便是凉州跟来的人中也有很多心动了,面上虽然仍保持镇定,但那眼里的光却是瞒不过人了,她一记冷眼过去,才稍有收敛。
此刻的他们,就好像冬季草原上的狼,而联盟手里举着的是肉,而她若是做了猎人,就要把所有饿狼的怨恨集于己身了!
狼可是很记仇的动物。
非尘擦桌子的手一顿,视线收回,谁也不看,只认真的打量手中的帕子。那素白的帕子上沾了水迹,氲开团团浅黄色。她眉头一蹙,抬手一甩,便扔了。
舒缓的乐声里,这一块空间的气氛又有瞬间的凝滞,不远处靠墙站立的几名警卫都悄悄摸上了腰间的枪套。
女子起身站立,盈盈一笑,说道:“祁总统来了。”
她随意一说,众人却不敢随意一听,祁总统来了?!那可不就是北军的大总统来了!
连一直沉稳淡定的曾荣也是面上一僵。
众人一阵张望,吵嚷间甚至引得大厅对面的女宾频频注目。
“在哪呢?我可没见着!我说陆夫人,别是你自己不愿意应下大伙儿,才故意转移话题吧!”
朱大梁嗓门大,他一说话,立时便把众人视线又吸过去,在坐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多年挣挣扎扎的过来了,晃神半会儿,也就清醒过来,一个个瞪起眼。
非尘似笑非笑,转而说道:“祁总统是真的来了,他乘的是北方特快专列,昨天中午就进了庆州地界,是申督军亲自接待的他,两人一起还去了金香大饭店享用午餐,夜里就在那歇下了,这不,现在两人都没来呢!”
她说的有模有样,见还是有人不信,更是抬手招来了陆延,让他细细分说。
陆延眼色极好,反应过来,嘴巴张张合合间,就把人家两个在饭店点的哪几道菜,喝的什么酒,又叫了哪位小姐作陪,穿得什么款式的衣服都一一数出。
他一通话说下来,面色不改,半字不错,真真假假,倒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心中念头转了又转:
这么说,北军的大总统是真来了!
联盟亲近的的是南派,北方的总统来了对他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那女子可不管这些,她挥手让陆延退下,才浅浅笑道:“这总统都下来了,哪有我说话的地儿?再怎么说我们军长也是北方派系呢!”
厅里,轻音乐缓缓流淌,伴着这声音荡漾开去,灯光映衬下的笑脸格外明丽。
对面的女客们不时望去,私语逗笑间还夹着地方口音。再往后穿过来往的人群,交错的灯光,透过雕花繁复的大门,有四道身影挺然而立。
后面两人神情肃穆,一身警卫服穿得齐整。前面两人都是中等身材,只是稍高的那人一身戎装,稍矮的那人西装笔挺。
高个的那人看了看身前紧闭的大门,又偏首看了看,沉声问道:“您还要进去么?”
身侧那人面上笑意深深,轻叹一声,摇首说:“不了,我还进什么进,现在进去可要说不过年轻人了!”
他说这话,就转身往侧里走,那方向是会所的后厅,人虽少些,但是文雅清静。高个的人追着看了几眼,示意身后的警卫跟上,自己却一扭身,抬腿——
“哐——”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内里的各色乐声、人声都被惊了一跳,跳舞的互相踩了脚,奏乐的错了音,喝茶的摔了杯子,就连说话的都有被自己口里唾沫呛到的。一阵阵尖叫过后,又是阵阵着恼上头,齐齐便向门口望去。
只见那灯光溢散之处,有人昂首挺立,戎装凛凛,大声喝道:“弹得什么乱七八糟,都没吃饭饭吗?给老子换个响亮的曲子!”
他边说着边踏步往里进,步伐从容有力,大开大合,戎装上的徽章在灯光折射下绽着寒芒,腰间深棕色的枪囊里鼓鼓胀胀。
“是申督军!”有人惊呼出声。
来人听了却是面色一寒,怒道:“什么督军不督军?给老子叫将军!”
他狂傲不羁,豪气干云,别人有称督军,有唤大帅,可这些在他眼里就是个屁!她是申通,更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如果说,陆凌约是北方蛮子,那么申通便是边城第一莽夫。
他说:“老子让换曲子,怎么还没换?耳朵都聋了!”
乐师心中一颤,片刻不敢耽搁,抬手换曲,霎时间悠扬舒缓的乐声变成激愤昂扬的进行曲。
申将军喜欢听这个,他们都明白。
厅里,跳舞的停了,说话的也停了,就一个人的脚步声特别醒耳,他大步走近,众人呼吸都是一沉,脑海里思绪翻腾,最后都汇成一句:申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