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席间只感觉筋疲力尽，茵琪和玉瑶相对无言，只是看着不远处钟氏稳坐于椅上，面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波澜不惊，若不是亲眼所见，茵琪怎么也不会相信刚才发生过的一切是真的。直到筵席结束，钟氏也都始终一如往日的淡漠不曾说过一句话，全然不似刚才那个语气中带着期盼热络的女子。这样一来，茵琪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一副冷言冷语冷面的样子，一个女人得多没了指望才会如此不修边幅，才会淡薄至此呢？没有跟悦己者在一起，便不用为悦己者容，每日这样守着一个不想在一起的人是件多么辛苦的事呢？
“姐姐打算怎么办？”玉瑶一句话拉回了茵琪如柳絮般纷飞混乱的思绪，茵琪摇摇头：“她是个可怜人。”玉瑶闻得此语其实答案也已经了然于心，只轻轻点点头：“姐姐与我所想一样。”
长街的风吹起裙角如蹁跹翻飞的蝴蝶飞在萧肃的冬日里，随着钟氏缓慢沉重的脚步慢慢前行着。强装着镇定了许久，在踏出畅音阁那一刻，不安慌乱还是如洪水猛兽般倾泻出来，和着寒风戚戚，让钟氏的牙齿不自禁颤抖起来。
“你说，她们，会怎么样？”半晌，钟氏终于在牙齿颤抖中问出这句话来。紫竹扶着钟氏的手无力的张了张干涩的嘴唇：“奴婢不知道。”钟氏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明日要是真有什么流言传起来，这七年的忍耐和坚持就都白费了。”紫竹的眼泪在眼底聚着：“不会的，她们与小主没有什么恩怨的。”钟氏的声音带着些哽咽：“但愿如此吧。”
可是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整个后宫对于钟氏而言都是平静的，并没有一点关于自己的流言传出来，最初她还是感觉不真实不可靠的，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心里竟多出一点暖意来，像是什么冰凉彻骨的坚冰正被什么东西重重的覆盖着，一点点融下剔透的水滴，留下一串悦耳的声音。
那是冬日最后的日子了，勃勃生机又一点点回到这个冰冷了许久的紫禁城，已经有点点新绿在枝头挂着，让人望之欢喜。
彼时一个新生命也在玉瑶的肚子里悄然生长着，已经三个月了，玉瑶渐渐过了辛苦的日子，胃口也慢慢好起来，可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张扬，所以也只让小厨房悄悄做些想吃的，茵琪，胡氏和叶阳总会送些落胃清淡的点心来，终究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正说着再不找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去，等肚子渐渐大了，想瞒也不好瞒了，便传来了皇上晚上要来玉瑶这的消息。
由是傍晚弘历进门坐定，玉瑶便娓娓道出了自己怀孕的喜讯。弘历自然是欢喜不已的，执着玉瑶的手道：“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朕？”玉瑶轻笑，微微颔首：“是臣妾自己疏忽了，之前懒得动只以为是冬日里天凉的缘故，前两日太医来请脉，臣妾才知道自己怀孕了。”弘历笑笑：“你也太不小心了，现在知道了，就要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就让御膳房送来。”玉瑶却摇摇头：“臣妾还是不想太张扬了，也请皇上别对臣妾特殊照顾，毕竟……”话没说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龃龉之事说出来，只能抬眼望着弘历，希望他能明白。弘历果然点点头：“行了，你的担心朕都明白，那也别亏着自己了，知道吗？”看着玉瑶答应了，弘历伸手轻抚了一下玉瑶的脸颊：“既是这样，朕就不打扰你养着了，得空就来看你。”玉瑶眼里的失望一闪而逝，转眸又是一个甜甜的微笑：“臣妾明白，臣妾等着皇上。”
他的背影像一阵清风一样一点点缩小然后消失在眼底的热切吹得冷落，连杯中的茶还温着能暖手的温度。玉瑶慢慢坐回塌上，伸手轻轻覆上小腹。这种失望不是第一天有了，并且出现的越来越频繁，比如每回他敷衍了事的关心，比如每回他对自己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甚至比如他知道自己怀孕了却也终究是不愿多留一会，许是因为自己不能陪他吧。她都不知道她除了拥有那些他给的没用的赏赐以外，关于他的还有什么。不过她总觉得她是幸运的，她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其实根本不值得托付的人付诸全部的心思，失望就已经占据了心里的一大部分，所以她也不至于在日后他彻底忘记自己的时候太过伤心难过，毕竟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从此以后她只要把全部的一切都给这个她在这里唯一有着相同血脉的人就够了。所以抬手尽数泼掉杯中的茶，再不贪恋那一点点连手都暖不热的温度。
那一晚，弘历翻了佳漪的牌子。
佳漪躺在弘历的臂弯里，有沁人肺腑的茉莉花香从殿外飘进来，她听说过养心殿旁边的茉香阁是专门为茵贵人装饰的，里头四季供着茉莉花，一应珠帘床帐皆是淡雅清新的黛绿或碧色，连香炉中的熏香也是专门着人调制的茉香。闻着闻着，思绪就飘去很远，仿佛能看见皇上和她依偎在一起，在花香阵阵中，叙着一个甜蜜又平淡的未来。可思绪翻飞中却是失望至极，那画面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不是自己，又为什么别人有的自己却没有。她微微仰头让鼻尖触碰到弘历的颈窝，以此感受自己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惜的地位与名分的真实存在。
第二日一早，在系上弘历下颌底下最后一颗纽扣的时候，佳漪咬了咬嘴唇甜笑道：“今日臣妾打算做芙蓉卷，午后给皇上送来吧。”弘历点点头：“你从前跟着慧贵妃，她那的点心向来不错，想来你做的也必不会差。”这话佳漪听得难受，就好像她还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只知道下厨做菜的小宫女，她努力咽下堵在喉头的酸涩，笑道：“臣妾夜来闻得茉香阁香气醉人，便想着芙蓉卷定是与那香气更配。”弘历眉心微微一蹙，眼里的笑意渐渐凝固住：“茉香阁你就别去了。”佳漪听得弘历语气里多了一点寒意，心里一紧却还是努力笑着：“臣妾知道，臣妾会送来正殿给皇上。”弘历颔首便留下佳漪扬长而去，留下背后佳漪一脸无助的站在廊下。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佳漪抿抿嘴问旁边的侍女素燕，素燕赶快上前扶住佳漪的手：“不会，小主，皇上会明白小主的一片心意的。”佳漪抬头恰好看见一群寒鸦掠过天际，眼里似有无限的憧憬，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什么时候也能在这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