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体现,人民子弟兵们不由分说的把我抬上了担架,几名白衣天使手忙脚乱的为我检查着身体,一个记者把话筒凑到我的跟前:“请问你获救后有什么感想?”
我面对他身后的摄像镜头甜美的笑了笑:“我很幸福,现在情绪稳定。”
记者又转头去采访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只见那人用右手握住自己左手手腕上的手表,面对镜头侃侃而谈,样子时而痛心疾首,时而慷慨激昂,我不禁感慨看上去真是人民的好干部啊。
我拉过一个武警,告诉他我大爷还在前面的河滩上固守待援,武警同志让我放心,于是又叫上几个人,向着前方一路小跑而去。
这时候我已经被塞进了一辆救护车里,医护人员们给我打上吊针,输上氧气,甚至有一位护士半跪在地上喂我喝水,那和蔼可亲的态度简直是当今医患关系的典范。我折腾了一晚,被这几位如此贴心的服侍着,顿时幸福的迷失了自己,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个护士把我叫醒,我睡眼惺忪的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有一位化妆师过来在我脸上一阵涂抹,然后边上的一位记者模样的人就告诉我,马上有位领导要来慰问我,希望我能把自己对于社会主义大家庭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感激表达出来,要感谢武警,感谢医护人员,当然最先一定要感谢国家,必要时要伴随涕泪交加方能声情并茂。
我有点发愣,只好问记者同志,有没有稿子让我背一下,我平常《新闻联播》看得比较少,不太清楚该怎么说。
记者同志一边批评我平常不注重自身的精神文明建设,以至于在遇到重大事故的时候不能有效的保护自己。一边马上开始写稿子,说是让我先背一下。
没有五分钟,记者同志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段,我拿过来一看,不由得心生佩服,看这水平,至少也是党报的,完全不是我平常看的那种市井小报所能比的。
当下就背了起来,奈何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就是中国少年先锋队的大队长,想到马上要得到首长的接见,激动与胆怯共存,不免背的七零八落。
背了一会,记者就退到了病房外,只留下了医生护士们在我病床前肃立着,我用余光看到我的主治医生也一脸紧张,口中念念有词,看来也是在背台词。
没多久,走廊上响起庄严的脚步身,伴随着这脚步声的是一阵快门的咔嚓声。
一大群人簇拥着领导肃穆的走进了病房,领导径直走到病床前,和我聊了起来。聊了半个多小时,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领导,那位记者教的话一句没用上。没有苦大仇深,也没有感激涕零,我们只是简单的拉着家常。简单的嘘寒问暖,却让人如沐春风。
聊到最后,我真的哭了。大难不死,劫后余生的种种体味都涌上了心头。只有真的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才能体会生命的可贵,以前那个愤怒的青年现在变得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
我开始涕泪交加的面对镜头感谢国家,感谢领导,感谢人民子弟兵,感谢医护人员,感谢一切。到最后已经感谢到不能自已的我甚至感谢了铁道部让我的生命得到升华,完成涅槃。
领导再次表示了对我的慰问,叮嘱我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向领导保证我一定积极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尽快回到建设祖国的工作岗位上去,为实现四化添砖加瓦。
领导听了我的表态,非常欣慰,和我互相勉励在各自的岗位上努力工作。那一大群人又簇拥着领导肃穆的离开了。我听见走在最后的那位记者小声嘟囔着:“高,实在是高,领导就是领导。”
领导走后,我叫过护士,打听了一下王大爷,护士只说伤者很多,她也不太清楚,我想下床去别的病房看看,顺便给家里还有丁胖子打个电话,也被护士阻止了,手上又打着点滴,于是只有无聊的看着病房里电视。
到了晚饭时间,护士送来了一大份饭,虽说没有我惦记了一天的羊肉汤,但是也颇为丰盛,加上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我酣畅淋漓的把肚子吃了个浑圆。一边吃一边感慨,可惜没有酒。
电视里反复播放着这次事故的报道,我也得以了解到这次事故的概况,这次事故中总共有四节车厢坠河,好在并非满员,可即使是这样,仍有一百多人遇难,七百多人受伤,是建国以来最大的铁路事故。
电视里那些闪动的画面,让我分外难过,一方面我在为那些死去的人们哀悼,另一方面我又会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当然我知道这一切很大程度上要感谢王大爷,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不过我对武警战士的救援能力还是充满信心的,相信老人家现在也和我一样正在看着电视唏嘘不已。
电视中两个主持人话音低沉,神色哀痛,配以各种触目惊心的画面,有新婚夫妻的生离死别,有母亲舍命护子的感天动地,更有危难来临时军民间的鱼水情深。各级领导处置得力,人民群众八方支援,看得我是热泪盈眶。不禁佩服电视台的剪辑能力,硬是把一幕人间惨剧变成了煽情大戏。
但是对于我这样的剧中人而言,我更关心的是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难得出个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怎么火车就突然掉到水里去了?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个奇迹,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吊针已经打完了,晚饭也吃饱了,我就想下床去找找王大爷,可还没下床,就推门进来了两个人,一进门就操着一口武汉话热情的向我打招呼。
出门在外的游子还能被家乡人民所惦念,我激动了,招呼两人坐了下来,一通寒暄才知道这两人是武汉报社的记者,因为这趟列车是武汉始发,遇难者多数都是武汉人,所以第一时间赶来报道。
地方报纸明显水平不如全国媒体,两人先是问了些家住武汉哪里,灾难来临时最惦记武汉的什么亲人之类的问题,然后又开始问我开展自救的时候是否发扬了敢为人先,追求卓越的武汉精神?最后干脆问我现在想不想吃热干面。
我摸着口袋里的盒子,惦记着王大爷的安危,实在是没时间在这里和这两位打哈哈,只有一边哼哼哈嘿的随口敷衍着,一边盘算怎么找个借口把两人打发走。
谁知道这两人还没走,打门外又进来了三个人,身上的制服清楚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一位铁路员工,两位警察。
警察同志一进门就表现出了人民专政的气势,指了指两个记者:“你们是干什么的?”
两位记者倒也充分体现了行业特性,谎话张口就来:“我们是他家里人,从武汉过来的。”
警察盯着他们看了一会,也就没说什么了。
从小我妈就喜欢吓唬我,“再胡闹警察来抓你。”导致我长大以后心理健康,完全没有********之类的不良癖好。相反看到人民警察就不由自主的心虚,巴不得两位记者能在这里陪着我,所以也没有揭穿他们。
那位铁路员工倒是很客气,先介绍了一下自己,原来这位是郑州铁路局的一位处长,姓黄,是专程过来处理这次事故的,另外两人是铁路公安。黄处长首先代表铁路系统对我在这次事故里的遭受的不幸表示了歉意,然后又表示国家一定会给予我一定的赔偿,但是现在因为掉下去的那四节车厢中非死即伤,只有几个人神志清醒,能吃能睡,所以有些情况想向我了解一下。
我听到这话就想和他打听一下王大爷,心想王大爷应该也是这几个人之一吧,虽说他断了一条腿,但是应该不至于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吧?
我忙问黄处长:“王大爷呢?他没事吧?”
黄处长一脸迷茫的看着我,“什么王大爷?”
我急了,难道武警没找到王大爷,“就是和我一节车厢的王大爷啊?我昨天和他一起从车厢里逃出来的。就在我前面不远处的河滩上,他断了一条腿,我让武警去找了的。”
我一边说就一边看着黄处长的脸色由迷茫变为疑惑,到最后简直都要崩溃了,他看着我仿佛看着外星人一般,“那节软卧我们就卖了一张票啊,只有你一个人啊。”
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但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你是说,软卧车厢只有我一个人?”
黄处长又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我突然明白了,怪不得列车员查票的时候,王大爷去上了半个小时厕所,这老爷子居然是个逃票的。当然也许他买的是硬座或者硬卧,只是看软卧没人就过来了,不过要不是这样,我这条命就要交待了。
我把这个想法对黄处长说了说,黄处长依然是表情怪异,看着我不说话。
倒是一个矮个子警察把话接了过去,“当时救援的武警已经跟我们反映了这个事,他们到前面去找过了,没有你说的什么王大爷。而且死伤人员的名单都已经确认了,加上生还人员数量和售出的车票完全吻合,没有失踪人员。何况相邻的硬卧车厢有一名生还者表示只看到你一个人在软卧车厢里,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搞错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大爷。”
当他说完这番话,房间里所有人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在他们看来相比那些摔得缺胳膊断腿的残障人士我这个脑袋进水的智障更可悲。
可是这怎么可能,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我根本不可能怀疑这只是我的幻想。
于是就在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的同时,我也只能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们。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房间里的空气都透着诡异。
还是那个矮个子警察先开了口,“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这次事故的过程。”警察的口气依旧冷若冰霜,感觉像在审讯犯人。
说实话,我对这个警察毫无好感,他就这么随口一说,就把我敬爱的王大爷说没了,我没好气的回答到:“我知道什么,事故原因不是该你们去调查吗?”
矮个警察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谁告诉你说这是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