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无论是做操还是吃饭、娱乐，就连午睡的时候，林悄悄都感觉有道目光始终黏在自己的背上。像是阴雨天越上河岸，最后闷死的鱼——滑腻而阴冷。
每每回头都能看见单君宁，不躲不闪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有几分悲悯有几分嘲笑。
放学后，左米粒被左妈妈接走去她姥姥家，褚蔓一如既往地待在幼儿园等林书田来接她。于是林悄悄便独自往家走。
在那条弄堂里，单君宁拦住了林悄悄。对于她的拦路，林悄悄一点儿都不意外。
“你不用担心。”她平静地说。
林悄悄知道单君宁在害怕什么，谁没有点秘密，林悄悄丝毫不关心她遮掩欺瞒的那些事，更别说当众拆穿她。
单君宁慢慢放下手臂，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林悄悄本想说真的，但是她看见了弄堂深处那个矮个子身影，于是她脱口而出：“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忘记今天早上看见的。”
单君宁脸上露出一丝超龄的讽刺：“我就知道。”
“你不愿意也行，我从来不强迫人。”不知为何，与单君宁对话，林悄悄会自然而然地露出成年人的态度。
林悄悄意味深长地朝单君宁身后扬了扬眼睛，单君宁顺着望过去。只一眼，她就如触电般地回过头来。
单君宁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厌恶，她僵硬地开口：“说吧，什么事。”
林悄悄踮起脚，附在单君宁耳边细语一阵，单君宁的眼睛也随着她的话语越瞪越大。
“你疯了吧！”单君宁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有犹疑。
林悄悄摊摊手，带了几分可惜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或者我直接找你爸爸帮忙。”
单君宁按住林悄悄指向远处的手，厌弃地低喊：“他不是我爸爸！”
“那你答应么？”
单君宁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得到肯定答复的林悄悄笑着拍了拍单君宁的小书包：“没事背块砖头，你不嫌重么？”
单君宁的身子一僵，再看林悄悄时分明是带着惊恐，她嗫嚅半天，适才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林悄悄点点头，大方道：“事情办成，你以后也不用再有这么多顾虑啦。”
“会么？”单君宁微微侧头向后瞟了一眼，尔后垂眸轻轻地说，“我只要他别再找来。”
林悄悄不置可否地拍了拍单君宁的肩：“一定会的。我等你好消息。”
单君宁抬起头望住林悄悄，那神态疲倦而仓惶。
林悄悄再次觉得她实在是老成的可怕，到底得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从小又拼命争斗着什么，才能养出这样的性格。
告别单君宁，林悄悄退出弄堂，绕了一条大路回家。
路上正好遇见了来接褚蔓的林书田，林悄悄此时心情大好，爽快地爬上了自行车后座，同父亲再回幼儿园去接褚蔓。
今天褚蔓早早地等在大门口，看见林书田来了后，开心地迎上来，甜甜地唤：“姑爹！”
林书田停好车抱起褚蔓，准备把她放在前梁上。褚蔓这才看见后座上的林悄悄，她脸上的笑容变了变，但依然甜腻地喊：“姐姐！”
林悄悄弯了嘴角，目光却毫无波澜地看着褚蔓，回应了一声：“嗯。”
三人难得一起回家，林书田显然很开心，他把车骑到菜场，买了只盐水鸭，又买了一块五花肉，七七八八买了一堆菜。
褚蔓伏在车龙头上兴奋地喊：“晚上有好吃的咯！”
林悄悄暗地里瘪瘪嘴，什么话也没说。
林书田回了家就围上围裙开始做饭，折腾了两个小时终于把小餐桌给堆满了。
褚蔓闻到香味儿像是小老鼠般灵活地爬上板凳，徒手捏了块红烧肉丢进嘴里。
林书田笑着把她拎下来：“小馋猫，还没开饭呢，不许偷吃！”
褚蔓吮吮手指，喜逐颜开地表示：“姑爹烧菜真好吃！”
林书田被她的表情逗乐，又把她抱起来，夹了块红烧肉喂她：“好吃就多吃点。”
——不知道谁说还没开饭不能吃的。
林悄悄倚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换着电视频道，就那么几个台，她来来回回切了好几遍。斜眼瞟了下那其乐融融父亲与褚蔓，她轻嗤一下，又换了个频道。
“姐姐昨天过生日没在家吃饭，这个是补偿姐姐的，蔓蔓不许再偷吃了哦，我们等姑妈回家就开饭！”林书田一面说着，一面又夹了块带鱼给褚蔓。
褚蔓抓着带鱼，满嘴油地在林书田脸上蹭了噌，模样乖巧至极。
外面的天色像是砚台中的磨，浓得化不开。
就在林悄悄快把遥控器按烂，褚蔓快被喂饱的时候，褚荷秀终于回来了。
“怎么才回来？”林书田接过褚荷秀的坤包，带了几分埋怨地说，“菜都凉了。”
褚荷秀脸色有几分苍白，神情很是倦怠，她径自坐在桌前，慢声解释：“今天去一个学生家家访。”
林书田盛好饭，招呼两个孩子上桌，然后问妻子：“怎么家访回来累成这样，我来摸摸看，是不是发烧了。”
褚荷秀打开林书田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你是不知道，那家长实在是……哎，我哪里是去家访的，简直就是去打仗的。”
林书田装了碗汤递给妻子，笑着安慰：“什么人都有，你何必这么认真。”
褚荷秀正准备喝汤，被他这么一说，又搁下汤勺，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来：“你说说看，一家人两个儿子，对大的百般栽培，对小的就不闻不问。你倒是说说看，有这样的家长么？大的是亲生的，小的难道就是捡来的麽！我到他们家去，刚说了来由，他爸就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意思叫我不用烦他小儿子的神，随他胡闹去。真是气死我了！怎么有这种人的！”
“好了好了，消消气消消气，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林书田拍拍褚荷秀的手，给她夹了口菜，岔开话题道，“啊……张嘴，尝尝看，看我手艺进步了没。”
褚荷秀白了他一眼，但依然张开嘴吃下丈夫喂来的菜，最后脸色微红地表扬道：“不错不错，有进步有进步。”
林悄悄扒拉着饭，不时地看着今日格外和美的父母，心绪不由地飘到单君宁身上。
——只要她把事情办好，那爸妈以后肯定能常这样了吧。
她想着，然后吃了块红烧肉，喜滋滋地眯了眼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