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我要陪着单北平,事后想想还真是个笑话。
这个笑话代表着,今后,我将受到更多的嘲笑。或是癞蛤蟆,或是牛粪。无论哪种讥言讽语,都是在指摘我的不自量力,我的异想天开,还有单北平的脑子坏了,眼睛瞎了。
我都得忍下来,反正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受过来的。更何况,我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单北平了。
单北平原先有个家,父母早逝后,房子被她哥哥嫂子霸占,所幸单北平那会儿已经同"他"在一起了。
他就是那个抛下单北平悄悄跑掉的男人,我一直都打听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高大清癯的白面书生。
哪样儿都比我好,好的不是事,他若是天上的云,我便是地底的泥。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告诫自己不可以嫉妒,因为没权利,更没资本去嫉妒。对单北平的爱,更不能轻易说出口。
因为他有房子,单北平便搬去与他同住,避免了流离失所,却得到了怀孕被弃。
我带单北平回了我家,其实根本不能算家,那只是一个堆满了破烂的窑洞而已。
单北平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进来。
我很尴尬,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怎么能带她来这里?
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我搓搓手,干笑两声:"那个,那个,你等我一下,我拿点东西,然后带你去租个房子吧。"
单北平站在原地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表情---淡淡的,没有嫌弃与后悔。好吧,好吧,我承认她其实是面无表情。
她只在桥上的时候对我正经笑了笑,其余时候总是面无表情,好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嘴角有些似笑非笑,叫人看了也不至于心寒。
不过,不过,我肯定没资格说什么心寒啦。她是除了我爸妈以外,头一个不会对我露出厌弃眼神的人,我爱她还来不及。
"你有钱租房子吗?"她表情是好奇,而不是嘲讽。
我从一堆破烂里扒出个斑驳的饼干桶,献宝似的抱去给她看:"这些都是我近几年讨,噢不,赚来的,我带你出去住!"
她端着臂膀思考了一阵,我有些紧张,紧张她的回答,好害怕她会拂然转身。
"算了。"她放下胳膊。
---这是要拒绝了么?
我心凉了,下意识地把饼干桶抓在手上。
"我带你回我们家吧。"
---我们家。
我知道她说的其实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家,但我还是想要理解成是我和她的家。
手掌一松,饼干桶"哐嗵"落地。我打了个激灵,连忙弯腰把桶抱起来,咧嘴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
他的房子在农村,一栋矮矮的小平房。房子虽小却很干净,处处都有他留下的残迹,以及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我坐在屋子里有些拘谨,她给我倒了杯水,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工作?"
这个问题叫我倏然捏紧水杯,觉得她其实还是在嫌弃我。看,我还真是个敏感的怪人。
"我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她抿了口水,神色淡淡地又接了一句,"你以后去大队里工作吧。"
我点头同意了。
于是,后面几个月,我都在队上干农活。每天起早贪黑,与她相处的时间其实少的可怜---仅仅是每天清晨的散步,以及晚上的一顿饭。
有人四处打探他跟她的关系,以及我跟她的关系。她从来不做解释,我自然更无话可说。
我与单北平在一起的第二个月,我已经变了模样,不再肮脏又邋遢了。
她的手很巧,买布回来给我做了好几件衣裳。甚至帮我剪了头发、刮了面。对于我的焕然一新,她没有表现出很惊喜,我觉得她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她的这些技巧,其实都是为了男人二学的吧。
旁人也渐渐不再揣测我与她的关系,因为她肚子已经显出来了。大家都默认了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
这种默认让我窃喜不已。
常有人揶揄我:“王金川你本事不小啊,自己不咋的,找个老婆水灵的不得了啊!”
又或者:“哟,王金川,你哪来的本事搞定单北平的?她前一个男人比你好的不是事啊,来教教大哥我啊!”
当然还会有:“你看你看,就是那个矮子,小单竟然跟他在一起了。我看小单肚子里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他的。就他那副德行,小单能真心跟他在一起?”
这样的话,我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怎么会没人挖苦我、讽刺我、嘲笑我呢?
不会的。
——王金川,你得到了小平,那这些话语也是你应得的。
我这样告诉自己,让自己别去在意与生气。但更多的时候,我仍是控制不住地握拳大喊:“孩子是我的!”
然后得到的总是一通哄笑:“哎哟,你瞧他那副怂样。”
汪洋大海里,单北平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五个月后,单北平与那个男人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单北平给孩子取名叫君宁,自然是冠了她的姓。
宁宁除了脸型同单北平一样是个细长脸,其他地方每一处像她的,更别说我了。都说女儿像爸,宁宁果然还是更像那个男人吧。
当初与单北平在一起的时候,说好了是陪她等那个男人。可是孩子都出生了,那个男人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单北平开始拒绝出门,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看着宁宁发呆。
——她又在想他了。
我尽量不去在意,因为我没资格在意啊。
有一天宁宁发高烧,烧得都烫手。单北平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她换冷布,含糊不清地喊着另外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我没听清,也不敢认真去听,因为我知道,那是他的名字。
看着她这样,我也急,我急得团团转:“这样不行,再烧下去脑袋就烧坏了,赶紧带宁宁上诊所吧!”
说着,我就要去抱孩子。
她去一巴掌打开了我的手:“你别碰!”
尖锐的叫喊敲在我心上,我努力稳住自己,却还是让心那里裂出一道细缝。
“我带宁宁去,你忙一天也累了,在家好好休息休息吧。”
大约是察觉出自己态度有些过头了,她软了软语气,看我的目光有些闪烁。
——你一定是想道歉对吧,没关系,不用说,我能理解,我原谅你了。
我笑了笑,耸耸肩膀,满脸无所谓地打发她:“那你赶紧去吧!”
她抱着孩子出门了,那融进黑夜的身影,也坠进我心中的裂隙。
……
“嗨,你们知道么?那孩子啊果然不是王金川的!”
“诊所的医生说啊那孩子跟王金川一点也不像,反而很像那个谁,我看那孩子八成就是那谁的!”
“我就说嘛,小单怎么可能好端端和他在一起。”
“哎,你们说那个王金川知不知道自己不是孩子的亲爹啊?”
宁宁头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就是那晚发高烧被送去诊所。回来以后,这样的对话就时刻在我耳畔萦绕。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讥嘲,当然还有怜悯。
我低着巨大的脑袋,扛着锄头在田间穿梭,幻想着锄下的土地都是那些人的脸,那些不断说:“我就说小单怎么可能好端端和他在一起。”
——她不能和我在一起么?不能么?不能么!
我回了家,她正在喂奶,一面喂着一面神情地看着宁宁,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走到她身边开了口:“小平,我们哪天带宁宁出去透透气吧?”
她摇摇头无声地拒绝了,她眼神中的温柔也倏然消失,好像我打断了她的追忆,她的表情又变得淡薄。
“小平,你是不是越来越瞧不起我了?”
“……”
“你自从生下女儿,你就再也没有和我一起出过门。”
“……”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还是在嫌弃我啊,你甚至害怕让别人知道我是宁宁的爸爸!”
——天呐!我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说话!
我慌乱极了,却又不想收回那些话。
不过她似乎也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她沉默着,忽然大叫一声把孩子抛了起来。
我接住了孩子,她深深地盯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跑了。
我是不会让她走的,一定不能,她是我的救命稻草呀。
于是,我追出去,索性宁宁这个时候哭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她心软了,她停下脚步,还是同我回了家。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下午跑出去前盯我的那一个眼神,不再是古井无波的了,那里面有些什么,我摸不透,或者说是我不愿相信。
我敲开了她的房门:“我们能谈谈么?”
她起身走到门边,看我的眼神又变成下午时的那样:“你想谈什么?”
我别过脸不去看,不去在意:“小平,为什么女儿出生以后,你就……”
“住口!”她厉声打断我,“她不是你的女儿!”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小平?你为什么害怕让别人知道我是宁宁的爸爸呢?”
“你是不是疯了?她是谁的孩子,你不比我更清楚?!”
“小平……”我伸出手想要拉她,“对不起,我会对你跟女儿很好很好的。”
“你一定是疯了,你明天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我会带着宁宁自己去找他。”
她想要关门,我一把撑住了:“不要!小平不要!你看我为你改变这么多,我知道你没地方住,我还带你回自己家。我以前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为了照顾你和女儿,我还跑去队里干活。我都是为你和女儿啊,小平,你不要走。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告诉我啊,我会改的!”
我推开门,抱住她,在她温暖的胸膛里胡乱亲着。
她大力地把我推到在地,瞪着我,吼道:“你是不是疯了?这房子是他的,你的工作也是我找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是不是疯了?你说你是不是疯了?!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想要依赖一下你这么个疯子?哦不,是死侏儒!死要饭的!死变.态!”
我倒在地上,她高高地俯视着我,那眼神是如此的鄙夷与厌恶,像是锋利地小刀在将我凌迟。
“这是我和他的家,不是你的家,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恶心!恶心!!”
她的脸因为生气整个都扭曲起来了。
我心疼地说:“小平,别生气。我爱你,我爱你呀。”
“啊!!!!!”
单北平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捂住耳朵拼命地摇头:“别说你爱我,你真是恶心,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副德行,你还敢说爱我?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厌恶,铺天盖地的的厌恶犹如惊涛巨浪将我击翻,我的救命稻草就这样丢了。
……
“小平,我爱你,你也爱我的对不对?”
“你一定是爱我的,所以才会想要依赖我一下下。”
“睡吧,好好睡吧。我会保护你,永远保护你。”
我贪恋地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温柔地将最后一抹水泥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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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会把苏湘的番外写完,然后继续主线。预告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