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雅这个小插曲过后,宴会表演正式开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凌素雅仍旧低着头,大拇指和食指互相摩挲着,被皇帝问完话的那一刻,她真切地明白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步伐在这个时代行走。所有的迷茫、担忧、焦虑、无助和自我怀疑都消失不见了,她决不再畏手畏脚地活下去。
欣美郡主一直在有意地观察着身边的凌素雅,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越来越让人看不透,可更让她看不透的是坐在前面的凌青云。她刚才都能感觉出空气中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感,十年来安分守己的继父,竟也有这样公然反抗皇上的一天。
龙椅之上的钟离炎心中也在猜想,此时的凌青云能够为她的女儿反抗他的赐婚,那是不是代表有一天,为了别的目的,他会反抗自己的皇权。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太祖兵符,根本不惧怕他这个皇帝,有了造反之心?一旦心中有了这种想法,钟离炎怎么也挥之不去,心想只能下狠手夺兵符了。
轮到各府千金才艺表演的时候,钟离炎想要难为一下凌素雅,于是指明让凌素雅与众人比试一番,赢者有赏。
凌素雅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沉着镇定地看着钟离炎问:“皇上要给赢者什么赏?”
钟离炎笑着问:“朕还是第一次遇到讨赏的,那你说,你想要什么赏?”
凌素雅微微一笑,说:“素雅自小在乡野中长大,见得最多的是山草树木,唯独金子见得不多。不如皇上以五千两黄金为彩头如何?”
凌素雅此话一出,周围就隐隐传来嗤笑声,她听到有人说:
“果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竟然向皇上要金子?”
“有失大家贵女风范,竟偏爱黄白之物,俗不可耐!”
“嘻嘻,就知道是个土气的野丫头。”
“堂堂凌国公府的嫡小姐,真是有辱门风!”
“哈哈,没想到美人儿也爱金子……”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
不理四周的讥笑声,凌素雅只是垂手而立,静待皇上的回答。
钟离炎哈哈一笑,说:“朕以一万两黄金做彩头,赢者得!”
凌素雅接着说道:“皇上,既然是比试就要公平,素雅最善棋琴书画,如果比试骑马射箭或者针织女红,那素雅甘愿就此认输。”
钟离炎看着自信笃定的凌素雅,再看一看四周眼神不明的众人,大声说:“好,就比琴棋书画。在座之人如有人能胜过凌家七小姐,朕就赐其黄金万两,输者要给朕黄金万两!”
皇帝这可真是打得好算盘,无论谁输谁赢,最后他都是赢家。凌素雅可不会让他得逞,所以紧跟毫无畏惧地说:“皇上这样可不公平,如果素雅赢了三个人,岂非皇上有了三万两黄金,而素雅只得一万两。”
钟离炎一怔,随即就大笑起来,他没想到这个有些特别的凌家丫头胆子可真不小,还是说以往凌家的人都装的太胆小了。他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凌素雅笑说:“今日大殿之上的人都可以与我比试琴棋书画,如果我输给一个人,那便是黄金一万两,如果我输给十个人,那便是黄金十万两。当然如果我赢了十个人,得到的也是十万两,外加皇上的一万两。不过,无论最后的赢者是谁,都只能得一万两,剩下的银两就以太后之名义捐给北固国受灾之地,以彰显太后之仁爱,皇上以为如何?”
“好,朕同意!不过,凌家丫头,你可拿得出黄金十万两?”钟离炎特意瞟了一眼稳坐如钟的凌青云。
凌素雅听后也朝着凌青云看去,然后很平静地问他:“爹爹,拿得出吗?”
凌青云在凌素雅站到大殿上和皇上打赌论赏金的过程中,已经明白自己女儿打算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他阻拦不了,也无法阻拦,唯一的就是支持。窝窝囊囊了十年,他现在就要指着女儿给他出气了,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想到这里,凌青云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也慈爱地笑着对凌素雅说:“女儿,爹最近缺钱花!”
凌素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许别人以为凌青云是说拿不出钱来,但她知道自己老爹这是在告诉她,待会的比试一定要赢,他相信她!
凌素雅就对凌青云说:“爹爹放心,一万两黄金足够您打酒喝了!”
“爹爹等着,不急!”
这父女俩在皇帝面前一唱一和,彻底把众人惊住了,敢情人家这是已经计算好赢了之后去打酒喝了。真是太嚣张了!
原本因一万两黄金而打退堂鼓的人,都跃跃欲试,想要狠狠地打击一下凌家这对不把他们看在眼里的父女,更何况最后赢的人还能卖一个人情给太后,这才是这场比试最吸引人的地方。比就比,谁怕谁!
*☆*※*
凌素雅坐在大殿正中央,她的四周分别摆放着四张桌子,桌子上分别摆放着古琴、围棋、文房四宝和画笔,桌子的对边分别坐着四个人。她要以一敌四,尽早结束这场比试,然后回家睡大觉去。
当凌素雅提出以一敌四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嗤笑她的嚣张和狂妄,就连刚开始十分相信她的凌青云和王氏也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她要比试的人也不仅仅是养在深闺的女子。要知道,她刚才的狂傲已经激起了那些文武百官的怒气和不平,尤其是以琴棋书画擅长的文官们。
此时,与凌素雅对棋的是大学士董渊,与她比琴的是水盈郡主,与她赛书法的是文武将军方安,与她比画的是宫中女画师水明秀。
比赛正式开始之后,只见凌素雅一手弹琴,一手执子,棋子放下,就拿起画笔在纸上画上一笔,却并没有动文房四宝。
一开始,众人是被凌素雅这样的比试方式吓到了,紧接着,大家就被她的琴音迷住。从悠远空灵的清音缓缓响起,接着琴音渐强,犹如置身千里沙场之上,紧接着战争的号角响起,厮杀,热血,怒吼,悲鸣,伤痛,然后是死死的寂静,紧接着又是一轮厮杀与怒吼,然后是胜利的欢呼,战士的庆祝,接着是夜晚篝火中战士们对远方亲人低低的思念……
董渊手中的棋子落下、落下又落下,但他每落下一颗棋子,就像在于凌素雅打一场仗,似乎这棋局就是她琴声中的战场,而自己就是她的对手,但最后他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输的灰头土脸。
水盈郡主从琴声伊始的必胜满满,到最后琴音的落败,她的缠绵乐曲在与凌素雅的对决中,就像特意为她伴奏一样,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方安挥毫写下一行大字之后,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但凌素雅的琴声中把他带回了疆场,让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水明秀有了超强的集中力,她坐在桌前安心作画,但分明有一丝心思挂在了凌素雅身上,渐渐地她觉得手中的画有些不合时宜,但时间不允许她重来。
曲终之时,正是棋败琴落之时,凌素雅最后拿起毛笔,蘸上厚厚的墨汁,写下一首辛弃疾的《破阵子》。
董渊是第一个看清楚凌素雅写出的是什么,他为官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浑厚有力、大气豪放的字体,这根本不像出自一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少女之手,即便是苦练书法几十年,也未必有她这样的修为,更别论她笔下的那一首激荡人心的诗。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董渊虽是文官,但他的声音磁性悠远,一字一句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方安激动地从座位上起来,他是将军,更是军人,可他也已经老了,此生也许上战场的机会不多,但这首诗写出了他的一生。
水明秀侧身看到凌素雅以一敌四画出的画,然后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画作撕烂,与凌素雅大气磅礴的沙场点兵图相比,她的画太小家子气,在画的气势上就已经输了,更别说凌素雅的画功和她也不相上下。
大殿上保持寂静了很长时间,就在刚刚他们还在等待着看凌素雅这个黄毛丫头的笑话,却没想到对方给了他们自从出世以来最大的冲击和震撼,一下子一鸣惊人。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她绝不是正常人,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