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玑子道:“你们两个带着两位贵客去傲徕峰别院,路上可得小心点。”他对这两名小弟子言语带笑,甚是和蔼友善,卫扶风心中一痛,却想起前些时候也先之弟王伯颜对自己所说自己的大仇人韩、杨二人相救百姓之事,不禁轻叹一口气,心道:世间之人,有时行善,有时为恶,不能一言蔽之。好似在这两个小道童心中,这陆玑子乃是武功高强,和蔼亲善的师伯,但昨日我却亲眼看到他频施诡计,逼害自己的师叔,那他到底是恶是善。想到此脑海中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通,索性也不在去想。
澹台婉见卫扶风似有心事,柔声问道:“怎么了,卫哥哥。”
卫扶风伸手一指前面带路的两个小道童,道:“婉儿你看这两个小孩子头上两个发髻,走路摇摇晃晃,是不是可爱非常。”
澹台婉点点头道:“是呀。都是彬彬有礼,乖巧非常。”接着又对两个道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个头稍高的道童恭敬道:“回女施主话,小道道号玠归,这位师弟是玠贞。”
澹台婉回头又对卫扶风道:“你可想好你的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卫扶风挠挠头笑道:“我将来可能会做道士,又怎会有什么孩子。”
澹台婉知卫扶风是笑自己昨天之言,举手打他,一边道:“那你现在便拜这两个小道爷为师罢。”
卫扶风道:“我这会说话轻佻,都叫两个小道爷听了去,定不会收我为徒了。”
澹台婉却俯身问玠归、玠贞道:“两位道爷,你俩可愿意收他为徒。”言罢又横了卫扶风一眼。
玠归、玠贞自小便在泰山派,接触的都是些说话、行事正正经经的道人,那听过卫扶风和澹台婉这两人如此说话,都觉得好笑,但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着头快走两步,避开两人。
那傲徕峰位于泰山主峰的西南面,玠归、玠贞儿童领着卫扶风、澹台婉一路出南天门,下十八盘,过了云步桥,到中天门后一路向西南而行,到了正午时分到了无极庙。
玠归向卫扶风二人恭敬道:“两位,无极庙离傲徕峰已经不远,请先在庙中用点斋菜茶水,休憩片刻再行路不迟。”
澹台婉道:“辛苦两位小道爷了。”
一行人进得庙中,只见一位老人正在院中清扫落叶,秋风萧瑟,那老人却身穿单衣,且破破烂烂,显得十分凄苦。玠归小跑两步,到那老人面前道:“你怎得还穿着这身衣裳。”言语中竟有几分责问之意。
那老人道:“那衣服新的很,我舍不得穿。”
玠归急道:“那是丧服,我师祖和太师叔驾鹤西去,咱们泰山派要做丧事。丧期过了,你便不能再穿了。”
那老人缓缓道:“你师祖和太师叔是谁?”
玠归略有些不耐烦,道:“你快点把衣服换了便是,别问东问西的,明日大批宾客就要上泰山悼谒,你可别失了礼数,到时被陆师伯责骂。”
那老人唯唯诺诺道:“是,是。”
玠归道:“你快去吩咐后面准备些斋菜茶水,这两位贵客要在庙中用午饭。”
那老人抬头看了眼卫扶风与澹台婉,点头示意,卫扶风见那老人眼神空明,并无丝毫浑浊,虽然行动有些迟缓,但精神矍铄。心道:这老人已经过了耄耋之年,但步伐稳健,毫无呆滞之貌,但不像是泰山派之人,否则这么大的年纪至少和刚刚逝世冯玹通老道长一样,乃是这两个道童的师祖。又转念一想:冯道长是柏珏修的师父,也就是自己昨日刚拜的师父,这么说我也是玠归、玠贞的太师叔,是陆玑子的师叔。想到此,不禁摇头笑了笑。
那老人去了庙后,玠归、玠贞领着卫扶风二人进了偏厅就坐。片刻后,那老人提着一壶茶水进得厅来,为两人斟好茶后又退了出去。澹台婉走了半天,口中干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笑道:“好香的茶水。”
玠归无不自豪的道:“这无极庙的泉水远近闻名,用此泉泡出的茶水更是香如兰桂,味如甘霖。”
卫扶风也饮了一口,道:“口感的确特别。”他虽如此称赞,心中却并不以为然,盖因他卫家乃是杭州城里的名门,所饮的龙井茶与皇家大内别无二致,且因为离着茶庄更近,其中清香更胜三分。
卫扶风四人吃过了斋菜,歇息片刻,见日头过了正午,便起身离了无极庙。卫扶风走出庙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满是落叶的院子,那老人依旧在那兀自扫地,只是身上换了丧服。
几人循着山路,一路向西南而行,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见一山崖若屏风、若扇面,高耸峻削,丹壁奇特,玠归伸手一指,道:“这便是扇子崖,两位改日有暇,登上此崖,便可北眺龙角山,西望傲徕峰,东俯龙潭,乃是泰山一大奇景。”
卫扶风见这玠归小童说话、行事就像个老道一般,便回想起当日在黄河畔初见澹台婉之时,她便是装作一个中年秀才,嘴角不由露出笑容。澹台婉问道:“你笑什么。”
卫扶风附在澹台婉耳边,轻声道:“这小童行事、说话倒有你的几分神韵。”
澹台婉又背起手,学着老先生一般笑骂道:“你这小子,你又皮紧了吗。”
两人一路说笑,只觉时间飞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傲徕峰下,卫扶风仰起头来,见那傲徕峰虽不及主峰高耸入云,险峻非常,但独立群山当中,好似一位气宇轩昂大将军,傲立于天地之间,好不威风。
几人绕山行了里许,到了别院,只见那别院建在山峰之下,隐在群山当中,院门上横一木匾,上书“傲来别院”四字,字体雄浑,笔锋苍劲,显是出自名家之手。
玠归、玠贞两个小童先进院通报,片刻后出门来将卫扶风与澹台婉领进院中,深施一礼道:“两位,我们师兄弟还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复命。便先告辞了。”
澹台婉还礼后,笑道:“山路崎岖,两位小道爷可得小心。”
玠归、玠贞走后,卫扶风和澹台婉刚想进客厅,却从厅内出来一人,步履生花,裙摆摇曳,正是叶雪,澹台婉和卫扶风好似见了亲人一般,都笑着迎了上去,但叶雪一张俏脸上却似笼着冰霜,冷冰冰的道:“卫师弟,你跟我来。”
卫扶风答应一声跟在叶雪身后,澹台婉也跟在其后,叶雪却道:“澹台姑娘还请去厅里稍后,在下与卫师弟有些话要讲。”
卫扶风心道叶雪言语不善,定是误会自己与李珏志有所勾结,回头看了一眼澹台婉,示意他自己没事。然后便随着叶雪进了偏厅。
叶雪对卫扶风道:“卫师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扶风轻叹一口气,便将昨日澹台婉对他言说之事与叶雪说了一遍。
叶雪闻言后,思索良久,道:“那如此说来,三日之后的泰山两任掌门下葬之时定还有风波。”
卫扶风道:“什么,他已经做了掌门,怎么……。”
叶雪摆了摆手,道:“若他真与那苏珏晋联手,定会叫苏珏晋到时对前来吊唁江湖各派人士不利。”
卫扶风不解道:“这是为何。”
叶雪笑了笑道:“他的掌门之位来路不正,江湖上定有非议,他借此机会让苏珏晋大闹一番,到时他在出手收拾残局,岂不是让江湖各派都对他感恩戴德。”
卫扶风急道:“那……那怎么办。”
叶雪道:“家师已经决定明日离开泰山。”
卫扶风道:“昨日我离开之时听得尊师向李珏志道贺,想来是不愿趟这浑水了。”
叶雪叹一口气,道“没错,家师说泰山派人多势众,而且此事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亦不便插手,倒不如早些离开,省的招惹是非。”
卫扶风心中一沉,道:“对了,宋师兄伤势如何。”
叶雪道:“宋师弟被剑气所伤,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一张俊俏的容貌却毁了。”言罢怜惜似得摇了摇头,苦笑两声。
卫扶风心怀歉意,道:“宋师兄受伤,却是因我而起。在下想亲自想他致歉。”其实他心中所想是蓬莱派中叶雪与自己最为熟稔,尚且有所误会,那宋玉想来对自己更为怨恨,若是不趁蓬莱派众人没离开泰山之前将误会尽释,定会后患无穷。
叶雪道:“卫师弟何罪之有。”笑了声又道:“随我来吧,别让澹台姑娘等的急了。”
两人回到大厅,澹台婉见叶雪面色已经缓和,心下稍宽,迎了上来,道:“叶姐姐,方才你可吓死我了。”
叶雪笑道:“姐姐不是,请妹妹原宥。”
澹台婉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叶雪将两人领到宋玉门前,让他们在门前等候,自己独自进去,过了片刻,叶雪在屋内道:“卫公子,澹台妹妹请进。”
卫扶风两人推门而入,只见叶雪和宋玉正坐在桌前,宋玉右边脸颊多了一道四五寸长的伤疤,近几日胡须也未剃过,原本俊俏的脸此时看起来十分沧桑。两人见卫扶风与澹台婉进门,站起身来,宋玉施礼道:“卫师弟,澹台姑娘。”
卫扶风走上前去还礼,对宋玉道:“宋师兄受此重伤,小弟实在罪责深重。”
宋玉道:“实不相瞒,在下初时却对卫师弟有些误会,但丁师姐已经将事情分说清楚,此事并不怪卫师弟。”
卫扶风心道:他本可以直接说对自己绝无误会,以显他胸怀,但却直言不讳,当真是性情耿直之人。
澹台婉这时却道:“宋师兄,家兄乃是杏林圣手,虽不敢说能让你恢复原貌,但亦让疤痕变浅,不如宋师兄便和我俩去趟济南府。”
宋玉“哈哈”笑了两声道:“澹台姑娘倒是小看在下了。这伤疤本就因在下轻敌所致,乃是前车之鉴,在下无意将其消除。”
卫扶风轻叹一口气道:“只是宋师兄原本真可貌比宋玉,此时却……实在可惜。”
宋玉正色道:“楚人宋玉以辞赋名动天下,蓬莱宋玉现下虽只是籍籍无名之辈,但也不屑做张昌宗、张易之。”
卫扶风心道:何意他说得如此严重,难道往日便有人以相貌之故羞辱过他,才使他如此义愤填膺。当下道:“宋师兄志存高远,小弟佩服。”
宋玉道:“卫师弟取笑了,倒是卫师弟那日在殿上与那陆玑子打成平手,内功深厚,在下真是自愧不如。”
那日卫扶风一笔指向陆玑子,被他用双指将兵刃夹住,陆玑子双指一错,却使自己的手指断了,卫扶风自然知道自己是依仗兵器之利,但在旁人看来却是卫扶风暗运内力将他的手指震断。然而宋玉称赞之言已出,他又怎么好意思将事实言明,那不是说宋玉功夫、眼力不济,连自己是真功夫还是假把式都看不出来。其实当时宋玉已经受伤离开大殿,他与陆玑子之斗是蓬莱派的其他弟子讲给宋玉听得,便是他说出实言,宋玉也并不失面子,但这一两日间发生的事情甚多,宋玉离开大殿此节他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当下支吾道:“宋师兄,过誉了。”
宋玉还想说话,但一旁的叶雪却知晓卫扶风的尽量,看出他神色尴尬,当下道:“你两个毛头小子别在互夸了,我听了都有些害臊了。”
叶雪此言一出,宋玉与卫扶风不禁相视一笑,都低着头不说话,叶雪接着道:“卫师弟,你和澹台姑娘有何打算。”
卫扶风道:“我与柏道长总算相识一场,想等他入土之后再离开泰山。”
叶雪轻叹一声道:“我想劝卫师弟虽我们一起离开泰山。”
卫扶风奇道:“叶师姐,怎么了。”
叶雪道:“倒没怎么,只是怕李珏志会对你二人不利。”
卫扶风心道:这泰山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待两位前辈下葬之后再行离开。虽然现在他心中还没把自己当做泰山派掌门,但柏珏修这位师兄他却是认的。可转念一想:我轻功了得,到时若生变故,定可以离开,只是婉儿,却难以估计,不过现在若直说让叶师姐带婉儿下山,婉儿必定不许,倒不如先答应叶师姐,到时自己再想法子返回山上,或是让叶师姐隐瞒隐瞒。当下便道:“叶师姐,你说的不错,只是不知咱们一齐离开方不方便。”
叶雪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俩今晚便在此处住下。”
卫扶风道:“那叨扰了。”
次日一早,蓬莱派众人与卫扶风二人便收拾行装离开别院,一路向东而行,到了中天门,却见李珏志早就率众等在中天门外等候。卫扶风一看之下,李珏志身后立着百十名泰山派弟子,各个身背重剑,英姿飒爽。众人身后竟还立着两条大纛,一左一右各书“五岳独尊”、“一览众山”,当真威风至极,相比之下,蓬莱派众人虽都是俊美非常的少男少女,但不过二十余人的队伍与泰山派相比却不免相形见绌。
李珏志虽见云秋成领着蓬莱派众人已经来到中天门之下,却还是迈着小步慢慢走下石阶,模样颇具威仪。身后跟着三个道童,其中一人捧着一把拂尘,只见那拂尘长愈三尺,纵是那道童将拂尘高高举起,拂尘的低端却也只距地面不过数寸。余下两位道童共举一柄重剑,那重剑比前日赵玑童所使的青玉重剑还要大些。卫扶风定睛一看,那重剑之上镶着一颗光彩夺目的紫色宝玉,在阳光之下,真可谓是璀璨夺目。
云秋成见李珏志下了石阶,迎上前去,打个稽首,道:“李师兄。”
李珏志还了一礼,道:“云师弟,可是敝派招待不周,怎地这么着急离开。”
云秋成道:“李师兄初登掌门之位,贫道本该多带些时日。只是现下仙岛之上,竟有疫病为患。辜负了李师兄一片盛情,还请见谅。”当下又是深施一礼。
李珏志这次却不还礼,只道:“既然如此,老道也不强留,只是老道有事想请教卫公子。”
卫扶风一听李珏志要问自己事情,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但李珏志在人前发问,自己又如何逃过,当下缓缓走到云、李两位道长身前,各施一礼,道:“李道长有何事?”
李珏志笑了笑,道:“老道只想问问昨日我那不争气的师弟与卫公子说了什么。”他虽然笑了一笑,但是他脸上皱纹甚多、甚深,笑起来五官挤在一起,却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