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容太师和老夫人从寺里回来后,那些平日懒散惯了的下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半点纰漏,又因大少爷容嘉森远征在即,一屋子的气氛总有些闷闷的。
虽然人在京城,但嘉森对西北的战事也有些了解,知道那是一场恶仗,晚上从军营回来,看过太师和老夫人后,径直去了后院的佛堂。
佛堂是嘉森的母亲、容老爷的原配夫人窦氏呆得最多的地方。嘉森支开守门的小厮,轻轻推门进去,看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裳,不戴任何发饰的妇人正朝着观音祈愿。便走向前,跪在了她旁边的团蒲上。
“你来了,森儿。”
窦氏的声音平静如水,甚至没有睁开眼看这个即将远行的儿子。嘉森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憋出一句,“娘,明天我就要去甘佑了,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窦氏持着檀木念珠的手慢慢垂下来,朝着观音跪拜后,缓缓说,“森儿,娘亲自会好生保养,就算有什么意外,我总归还有树儿在身边照拂。”
嘉森轻轻应了声那就好,虽然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已成了一个性格坚毅的男子,但此刻,还是面有难色。窦氏看在眼里,问道,“森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吧。”
“娘,你我都知道,二弟对嘉木非常有成见,我在家他才有些收敛;可明儿我就要走了,也不知道前途会是什么样子,只希望你能多劝着二弟,嘉木和我们虽不是一母所生,但到底是自家兄弟,我不希望看见兄弟相仇的事情发生。退一步讲,嘉木是陈姨娘的儿子,如今陈姨娘人去了,如果嘉木再出什么事儿,父亲会怎样难过?”
窦氏平静的脸泛起了涟漪,闭上了眼睛。
嘉森知晓母亲倔强,只得起身告辞,还未到门口,却看见嘉树提着一个小篮子兴高采烈地跑进来。
“大哥也在?太好了,我听说西街新开了一家糕点房,特意买回来给娘亲尝尝的。大哥既然也在,便一同吃了罢。不然明天你一去打仗,至少也得大半年才能吃到家乡的东西。”
“还是留给娘亲吃吧,她最喜欢吃马蹄糕了。”
嘉森没有看见窦氏微微抖动了一下的肩膀,只推辞着离开了。嘉树见母亲神色略带伤感,便扶起她细致安慰着,“娘你难过什么?大哥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会凯旋的”
“他还记得我最爱吃马蹄糕。”窦氏唇角泛起一抹苦笑,让嘉树一时无语伤感,他拿出那些糕点,“大哥是您的亲生儿子,自然记得您喜欢吃什么。”
窦氏心里挺后悔,后悔当初遵从公公的的意见,把年仅5岁的嘉森交给舅舅抚养,虽然舅舅的确把他教成一代名将,但到底和自己疏远。并且相对嘉树,嘉森还对嘉木亲近一些,这到底让窦氏心里有些不畅快。
“娘,我不是说了,那些烦心事儿你就别想了,你只需要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安安心心做你的容家太太就行。”
“你也安安心心做你的容家二少爷就行。”
嘉树听出母亲话中有话,凤目微眯,却也只是笑而不语。
那时月光幽静,嘉森看过嘉木后便要回营。这次情况紧急,陛下只让他带一千轻骑前往,这些轻骑都是嘉森亲信,不但个个神勇,并且忠心不二。
他骑着马,穿过在夜里显得分外安静的西街。薄薄月光,朦朦灯火,马蹄声显得异常清晰。他见前面一间医馆还亮着,下马步行过去。
店里的伙计大概都睡了,只剩下还在那里捣药的素衣。看似朴质无华的白衣在她的身上,总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嘉森把马系在路边,大步流星走进去,猛地咳嗽几声。
素衣抬头见是他,只冷冰冰地说,“小店已经打烊了,要看病别处去。”
“既然打烊了,那干嘛还开着门?医者无拒,素衣大夫不懂么?”
素衣冷哼一声,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嘉森倒不在意,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只看着她忙活,然后突然冒出一句,“明天我就要去甘佑打仗了。”
“那****什么事儿?”
“这次西北之行很艰难,能够在百招之内取下常胜将军杜长魏的首级,对方将领肯定是一员猛将。”
素衣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他,轻轻问道,“将军怕了?”
嘉森没有逃避她的眼神,回答道,“有一点。”
“怕什么?”
“如果我说怕死,你信么?”
素衣放下卷起的衣袖,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清茶给他,“你不会打败仗,也不会死,所以容家不会因为你受到任何牵连。”
嘉森苦笑,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天冷了,你别忙太晚,小心冻着了。”
“我可是名医赛神仙的得意门生,哪里需要你这个外行来指指点点?”
嘉森不语,站起来告辞,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素衣突然叫住他,半晌说道,“听说西北蛮夷张狂,你万事小心。”
嘉森终日都冷着一张脸,如今听了这话,竟露出笑容,他点头,沉重的步伐突然变轻盈了,跨上马,头也不回地朝军营奔去。
嘉木是舍不得嘉森走的,他趴在窗户上,托腮看着天空的明月,不解地自语道,“小白,你说为什么月亮不能总是圆的呢?”
“你个白痴,因为这是月亮绕着地球公转,太阳光照射的问题。”
恩忆非常不屑地喵了一声,仍旧冷冷的,记挂着昨晚的火气。
“小白,你说一百年以后,月亮会不会只有圆,没有缺的时候?”
“就算再过一亿年,月亮也不可能变成你想象中那样的。”恩忆虽口中这样说,但还是跳到了窗沿上,和他一起看着此刻的月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年年岁岁月相似,却岁岁年年人不同。恩忆突然想到一千年后,自己已不在人间,嘉木也不在人间,容家和这朝代也将化为尘土,可月却仍旧皎洁如初,不觉心中伤感起来,把身体往嘉木身上靠了靠。
嘉木似乎感觉到了她内心的不安,用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柔地笑笑,“不管月亮怎么样,我都不会丢弃小白的。”
如此孩童般天真的承诺,却让听多了山盟海誓的恩忆内心一暖,竟忘记昨夜的冷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