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斯特愣了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展现出些许金色的光辉。
艾琳娜不在意的笑了笑，依旧是那副乖宝宝的模样，伸出手招了招示意他凑过来。
虽有些疑惑，但他还是蹲下身凑到艾琳娜的身前。她头微微往前一侧，温暖的气息吐在了他的耳廓，好似亲近的兄妹在咬着耳朵谈悄悄话。这让拉斯特有些受宠若惊，前些年他来探望她的时候，她只是挥了挥那只素白美丽的小手，面上带着讽刺的笑容吐出冰冷的话语。
“两名带着名为怨恨的罪孽的怪物苏醒了，还有一名尚且幼小的怪物，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她声音甜糯细软，话语间带着娇笑，好似在与敬爱的兄长开着不伤大雅的玩笑。
然而拉斯特却如坠冰窖，某种危机感自心头涌起，双眼中的震惊无法掩饰。他突而想到了某种可能，那张慈爱的面容突然沉寂下来，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艾琳娜的臂膀，对着那张满是无所谓的脸，脸上写着狰狞：“是你干的！”
“是又如何？”艾琳娜无所谓一笑，好似在嘲讽他的大惊小怪，接着皱眉抱怨道：“不要这么用力好么？我又不准备逃，不知道我会痛的吗？”
然而那力道并未减弱，反而变本加厉，似乎是要将她那纤细的手臂拧断。他微微眯起双眼，沉声道“艾琳娜·贝朗博，我想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是吗？”艾琳娜面上不在意道，实则内心在痛呼，她已经可以想见胳膊处会如何的淤血发紫了，但此时“木已成舟”，有啥办法？
“哥哥你不能沾那些个肮脏事儿，那么就由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来做。”她笑了，笑容明媚好似三月春光，“我至今都记得母亲当年给我看过的东西，那个坐在钟楼顶上的孤寂少年，杀伐果断冷酷无情，那双手沾过无数的血腥早就不再干净，他被埋在如淤泥般的环境之中，即便是挖出来也是沾着泥的。
这样的他，在与上千堕神孤军奋战之时临危不惧，即便满身赤黑都不能扰乱他的行动，即便是面对着此生唯一心爱之人——即便那只是最为懵懂的情绪，也能够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苦涩到让人想哭……可那个少年现在到哪儿去了？拉斯特哥哥，少年去哪儿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还是自他寻回情感这种东西的时候就死了？被你给杀死了？”她笑道，双眼直直的看向那张阴沉着的年轻脸庞，“是你杀死了他吗？”
“你出来后被洗净了污泥，每天朝气蓬勃耀眼异常，可居然连为母报仇都不敢做了，是因为洗掉了污泥你是干净了的缘故吗？难道说那些污泥才是真正的拉斯特？”
“就这些？”等到艾琳娜说完话，拉斯特平静的吐出话语，“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吗？就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止！”艾琳娜的双眼变得有些空洞，让人感觉有些渗，“我想说的话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可我突然不想对你多说些什么了。”
“是吗，那么就换我来说。”拉斯特扯出一个稍显冰冷的笑，“你的女仆短时间内是过不来的，我想我可以好好地补偿你一番，就补回这些年你该受的教育。”
“哦。”艾琳娜点了点头，面上没有透露出丝毫的异色，笑道“洗耳恭听，不过你能先把手放下吗？真的挺疼的。”话是这么说，可她脸上完全没表露出一丝的痛楚。
拉斯特脸色微沉“看来这些年你当了太久的温室花朵了，侯爵大人将你护得太好，是该好好锻炼一番了。”
在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艾琳娜的神态便变得有些诡异，眼神空洞的不像话，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漂亮的像是义眼的眸子此时像是人偶的玻璃眼珠，清澈水润却毫无生机。她的身上带有光的圣洁，内里又好似有着无边的黑寂，感觉上却像是死去了的人，不论灵魂还是意识都已飘散。拉斯特甚至产生了一种艾琳娜从未存在过与艾琳娜在很久以前便已死亡矫揉的错觉。
那双眼睛，不是人类的眼睛，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理智清醒到了极点，没有任何感情可以插入其中扰乱她的清澈，好似潭水般静寂也若潭水般冰冷刺骨。
“我不是花。”她轻轻说道，“再坚强的花也成为不了我，我不是花。”
“我无法成为世间任何东西，所有有形之物皆无法形容于我。”艾琳娜微微侧头，眸中的寒冰开始溶解，生机又重新回到了这具小小的身躯之内。
拉斯特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自私骄狂，从你摘花摘下盛开的最为艳丽的一朵便可以看出，真正爱惜的人是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的，而你想的只是如何使你自己变得更美而已。”他望向艾琳娜的眼神中带有某些疲惫，“我说的对么？”
“对啊。”出乎意料的，艾琳娜没有哑口无言或是被戳到了痛脚那般直跳，她不在意的点点头，“我的确不爱惜这些花儿，它们的生命太过短暂，所以我不喜欢，与其让它们变皱衰败，还不如趁它们尚且美丽的时候让他们起到该有的作用，反正早晚都会从枝头脱落的不是吗？那我早些时日便摘了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拉斯特被艾琳娜说出的话愣住了，也震惊了。也许花开花落只是小事，但……若是将花换成寿命比他们短的普通人类呢？以小见大，若是她以后成为了世间少有的强者，那岂不是会视人命如草芥？这可一点都不夸张，小事上反应出来的往往会是最本质的问题。她并不否认自己的自私自傲，并且不以为意。
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拉斯特觉得上天没有赐予艾琳娜天赋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即便他之前多次为此不平。
就在拉斯特还未组织好语句准备对其进行一番心理纠正教育的时候，艾琳娜又开口了：“哥哥你是不知道的，可我明白，你看我头上的这朵——”她眼瞳俏皮的往上面一转，似乎在瞥那朵洁白的蔷薇，“看似妖艳正值最佳时期，但花瓣却是松散了，以至于我一个转头便飘落了两片，如果你现在去掰掉两片，你就会发现你刚刚捏住花瓣呢它就和本体脱落了，根本没耗什么力。”
“这花从本质上来讲已经死掉了，不出几个小时它外部的花瓣就会掉光，连带着里面的花瓣一起枯萎掉然后掉到地上，任由它长在枝头只是在浪费养分。”艾琳娜似是腼腆的笑了笑，“我不想看见它萎靡的腐烂在洁白的地砖上，所以趁它还留有最后一丝余辉的时候摘掉了。”
这回是拉斯特哑口无言了，手在不知不觉中就松开，以至于让艾琳娜乘机脱离了他的“魔爪”。
“再见啦哥哥！”趁着他还未反应过来，问她关于“怪物”的事情，艾琳娜蹦跳着跑开了，接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扔下这么一句话：“拉斯特哥哥～如果你想再见她一面，那么下手就要快一些哦！”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被留在原地的拉斯特，则是略显落寞的走到石凳边坐下。
他抚着额，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爱丽丝并没有真正的死亡，这是他在很久以前便知道的事情，但此时心里却格外的忐忑。
视线变得有些迷蒙，他的眼前好似又浮现了某个画面，那个瘦弱清秀的女孩站在高处失神的望着远方，风把她黑色的发吹起，露出了她白皙的侧脸。
“这里那么美！”那句不含丝毫杂质的话语似是又在耳边重现，少女的语气柔和的像是在对心恋的男孩告白。
可那是再也回不来的过去，那个属于拉斯特与爱丽丝的可笑可悲的凄美又充斥着黑色幽默的故事——
早就在五百年前的那一夜结束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