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微微发红，陶盉中的酒冒起了气泡，焦香柔淡。
沈艾素手轻勾，恰到好处地提起陶盉，把酒斟入羊角樽中。
魏先生抖了抖胡子，满意地提起酒樽一嗅，“不论煮浆还是煮酒，都有好手艺。”
沈艾轻笑，“我观先生眉宇带愁，可不像是好事连连的样子，何欲言又止，不继续往下说。”
似有深意地瞥了沈艾一眼，魏先生道。
“也罢，你迟早会知道。伯思传讯来说之前从未有诸侯在领地上独立开设集市，传出去有碍部落团结，强行令主公把集市关了。”
“但是我观纶邑繁华不减，想必是这数旬以来，早已习惯了日日到城中交易，感到便利。即使没有护卫维持秩序，周围部落的平民也依然到纶邑来了。”
“善！艾果然聪慧。”
魏先生捋须大笑，又饮一樽。
时下人和禽畜，粮食一样，都是一个部落首领的财产。部落中属民的多少，是一个部落是否强大的标志。
纶邑吸引了那么多邻近部落，甚至是有虞氏部落中的属民。商业的发展是必然趋势，可以想见在不远的未来，有些像遗君一样见识到先机的人在日日开放的集市上尝到了甜头后，甚至干脆定居在这里。
如果是一个强大的部落，这是好事。但纶邑现在本来就弱小，又遭伯思忌讳，此举无疑是烈火烹油……
“设立专供交易的集市，这个想法主公由来已久。”
魏先生看着沈艾略有担忧的样子，便知道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某也明了现在还未到时候，只是纶邑百废待兴，之前那三个小吏把帐一交就逃了，清点的时候才发现，库中俱是陈粮烂布，禽畜瘦骨嶙峋。税收迟迟交不上去，处境同样堪危啊。”
原来纶邑如今竟然艰难到了这个地步！
凉风入户，柳絮无力地离开枝头，迷离了眼眶。
想到在山中大半年，粮食辎重从来不曾短缺，沈艾心中不由地就是一酸。
“听说你在山上捣鼓地还不错，万事开头难，一步步来，会有转机的。”
魏先生拍了拍沈艾的肩膀，尽饮樽中酒，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先生，北面有急报。”
“传讯之人何在，快带进来。”
魏先生猛地站了起来。
一个身披蓑衣的中年人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左右看了看发觉遗君不在，有些迟疑地道。
“主公言，事关重大，需亲口向大人传达。”
魏先生眉头微皱，转身正准备唤奴仆去公主府把遗君找回来，没想到沈艾抢了个先。
“先生，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略一思忖，魏先生点了点头，“甚善。你去某倒比较放心，快去快回。”
交待了下晚些可能还会有两个兵卒上门取粮，沈艾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公主府走了过去——
公主府一如往日，门前停满了马车牛车，如花美眷，青年才俊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因为宴上都是达官贵人，守卫查得比较严。沈艾单独前来，又没有受邀参加宴席的信物，根本不予放行。
“且在此稍待片刻，宴席马上就要结束，你家主子很快就出来了。”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期间魏先生派人来催了一次。
“确有急事，君便不能通融么？”沈艾眉头微蹙。
“公主严命，小的不敢有违。”
眼看遗君一时半会恐怕都出不来，沈艾目光一转，便有了主意。
见那守卫不留意，沈艾悄悄地溜到了公主府的侧面。
墙她不是没爬过，但来到纶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翻墙。
她回忆了一下公主府的结构，感觉这里的建筑结构与仍城相差也不远。
沈艾走到朝西北的一面墙下，侧耳听听，发现人声嘈杂，便知道这里被当成了庖厨所在的地方。
于是她径直绕到了反方向，从东北的墙头翻了过去。
没想到一落地，她就后悔了。
“嗯啊啊，啊啊……”
“嗯嗯嗯啊啊……”
这是一个整洁的小院，大概是被划为了待客的客房。院中有三间土屋，周边种了些美艳的秋海棠。
那声声动情的娇喘正是从靠左的一间土屋中传来的，空落落得小院里一人也无。
沈艾正想趁机偷溜出去，却意外地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滚……”
随着那一声低吼，左侧的屋中响起了一阵桌倒盆翻的声音。
是遗君！
沈艾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下，还是挪动脚步往左侧的土屋迈了过去。
门前还守着两个奴仆，听到争执，都紧张地开口过问，但被屋中的人一喝，马上又平静了下来。
于前日和越背着长弓，到纶邑附近游猎。纶邑倚着嵩山和具茨，水草丰美，两人都乐而忘返，便在纶邑当中住了下来。
这二人都是好友，三公主愉自然不会失礼，便让他们住到了府上。几人干脆大摆宴席，招呼三五好友到纶邑来乐一番。
遗君对她与四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淡，三公主愉颇为苦恼。四妹小孩心性，见遗君终日不搭理她，也只感到无聊，反而整日跑到三公主府来烦她。
她从小便不像四妹那样没心没肺，两个兄长都不长进，她是阿父眼里最合格的继承人。想要得到的，自然会想尽办法得到——
筹谋已久，于前日送来的圣人香，正是最符合时机的礼物。
三公主愉扶了扶发髻，看着下首端坐在几前的高贵男子，嫣然一笑。
她一口饮尽了樽中酒，整理了下额前的彩羽配饰，示意奴仆盯紧，便先一步告辞，退了下去。
遗君捏了捏眉心，感觉有些醉了。
他喜酒，酒量也不浅，今日见三公主愉开了一坛百花酿，便趁兴多饮了几斟。没想到这酒入口回甘，后劲也不小。
脑门发热，昏昏沉沉的，庭院中央的烤架，仿佛随着跳跃的火光模糊了颜色。
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心中不安稳，眼见三公主愉退席，也不耐再坐下去了。
刚迈出前院，不慎踩到了路中的圆石，遗君四肢虚软，不受控制地滑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