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思念如刀
不知在何时，又下起了雪。
与几天前不同的是，这次的雪，小了很多，也碎了很多。
细小的雪粒，从天而降。落在山路旁边的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春蚕咀嚼着桑叶一般，轻柔细碎，催人如梦。
李慕白很困，困得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但他却依然在行走，艰难的行走着。
多年的生死经历，让他深深的明白，现在的困倦，是精神和身体到了极限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不能休息，更不能睡。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醒不来了。
背上的行礼，早已丢弃。
昏迷不醒的慕容雪，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如云的秀发，早已失去了光泽。
她嘴角带着一抹浅笑，很迷人的笑容，
或许，在梦中，她梦到了，那桃花烂漫的家乡，白墙黑瓦的屋舍，清澈的河水，以及那乌篷船上，嬉笑的童年影子。
李慕白紧了紧腰上的背带，将女子捆的更牢实了一些。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了一眼，背上昏迷似熟睡的女子，还有那飞雪连绵中的大山。
随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坚定的决心一般，朝着不远处的一块大青石走去。
……
恶劣的自然环境，不光消磨着李慕白体力和毅力，也极大的考验着，神术师宋书他们这群人。
自半个月前进山，抓捕那袭击帝国军人的恶徒，半个月的时间，自己这边的随行军人，从五十人，迅速的减少到了十几个人。
三十多个士兵，全部葬送在了险峻的大山中，就连哪位将军，都死在了雪崩中。
若仅仅是如此，他们能抓到那个暴徒的话，也倒说得过去。只是让宋书无奈的是，追查了半个多月，虽然明知，距离那凶徒不到十里的，但他们就是追不上。对方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傀儡一样，一直都在行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而且，细心的宋书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地上的脚印，从浅浅的四只，变成了深深的两只。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们二人，其中有一人已经走不动了。
此时，他们中的一人，正背着另一人前进。
这点，让宋书好生不解。
按理说，那个人难道不应该抛弃掉自己的同伴，独自逃命吗？
暴徒不都是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吗。
他怎么这样？
坐在篝火边的他不解的摇摇头，随后，等念力恢复了一些后，宋书再次挥舞法杖，使出了天空之眼的法术，开始搜寻那人的踪迹。
不多时，天空之眼，一阵闪烁。
朦朦胧胧的画面中，那脸色苍白的猎人，正搂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背靠在一块大青石上，正正出神的看着面前的篝火。
看到这一幕，宋书顿时激动的站起来。
他，他竟然休息了。
他，也会累？
因为对方仅仅休息了一下，自己就感到如此喜悦。
宋书对自己有这样的心里，感到有些羞耻。但毫无疑问，这对他们这支疲倦到了极点的军队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移动着天空之眼，向上攀升后。
宋书惊讶的发现，对方就在那座山头背后。
有了这个发现后，宋书猛地站起来，抬手指着逐渐变得模糊的天空之眼，转过头，看着纷纷站起来围过来的士兵，激动的喊道：“他累了！”
士兵们闻言，一片寂静。
但片刻后，一阵震天动地的呼喊声，响了起来。
……
夜幕垂拱，苍山如海。
寒风吹来，石缝间，一簇低矮的枯萎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
后有追兵，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对方的追杀。但，李慕白却毅然的点燃了篝火。
大山中，这点篝火，随风摇曳，火光如星光般微弱，随时可能熄灭，就像怀中弥留之际的慕容雪。
李慕白坐在地上，军刀搁在身前。
他抱着怀中，快要离去的慕容雪，眼眶中噙着泪水。
还能有什么事情，比爱人即将离你而去，而你却没有一点办法的事情，更痛苦，更刻骨铭心的吗？
低着头，看着慕容雪失去了光泽的脸颊，如云的秀发。还有那灰白的干裂的嘴唇。
李慕白的心，都要碎了。
抬手擦掉眼眶中的雾气，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山头。
夜色寂静，山头冷清，并无人影出现。
他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抱紧了怀中的慕容雪。
一手从篝火上，取下了盛放着肉汤冒着热气的瓷碗。
小心翼翼的吹凉后，李慕白将这宝贵的食物，送到了慕容雪的嘴边。
轻轻的打开慕容雪的小嘴，李慕白轻轻的将肉汤缓缓倒进去。
肉汤从她的嘴角滑落，打湿了她的长裙。
一滴未进。
李慕白面无表情的放下了瓷碗。
将慕容雪轻轻的放下，垫了一张狗皮在青石上后，让她轻轻的靠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后，李慕白突然生气了。
他很生气，他开始疯狂的砸碎，一切能看得见的东西。
“肉汤也不吃，水也不喝，你到底要闹哪样？”
“十多天了，连一句话都不说，你到底想干什么？甚至连看都不看不看我一眼，难道我长得就这么令人讨厌吗？”
李慕白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痕，看着靠在青史上，闭目不醒的慕容雪，愤怒的喊道。
发泄了一阵后，李慕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在了地上。
良久之后，他站起来，抬手擦了擦眼角。
看着火光中，依然美艳惊人的慕容雪，深吸一口气，坚定道：“说过带你回家，你也答应了，可不许反悔！”
淡淡的说完这句话后，李慕白从怀中掏出了一大把的符纸，将符纸埋在了地下的碎石中。
当东方的第一缕曙光，刺破夜幕的时候。
山头上，传来的一阵细微但却格外急促的脚步声，让一夜未眠的的李慕白，心中陡然一震。
他转过头，看着山头上，出现的几个相互搀扶的梁国士兵，还有那拄着法杖，白须飘飞的神术师，非但没有紧张害怕，反而激动的有些手足无措。
他颤抖着嘴唇，目光炽热的看着缓缓走来的梁国军士，伸手抓住了放在身前的军刀刀柄。抬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夜空，抬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哽咽道：“终于来了！”
不多时，十七个身着梁国制式盔甲，手握军刀的两国士兵，从山石后面走出来，然后警惕的围了过来。
李慕白用足以融化一切的热情目光，看着正对面，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胸口戴着一枚十字勋章的明教神术师，热泪盈眶。
他等了他好久，等的沧海桑田，肝肠寸断。
“你终于来了？”李慕白深吸一口气，颤声说道。
此言一出，那十个士兵顿时愕然，齐齐转过头，盯着那神术师，目光惊疑不定。
这两个汉人，竟然认识神使大人？
、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神术师闻言，也是一愣。
但随后，看到身边的两国士兵，对自己路出的隐隐敌意后，顿时大怒。
他抬起手中法杖，指着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李慕白，厉声吼道：“大胆异端，竟敢挑拨离间。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他！”
士兵们闻言，顿时杀气凛然。
抽出刀，宛若嗜血的贪狼一般，朝着李慕白冲了过去。
不过，有一个人，其中有一个士兵，却踟蹰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却救了他一条命。
只见那冲在最前放的几个士兵，在他们的脚下，突然窜起一道三米高的火焰。
火焰顺着士兵们的腿脚，迅速向上蔓延。片刻后，就烧遍了他们全身。
四个士兵眨眼间，成为一个个火人。
幽兰色的火苗，从他们的鼻子里，嘴巴里，眼睛里，甚至是盔甲的缝隙往外冒，嗤嗤的燃烧着。
他们的手脚，坚硬的盔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缩小着。
一股散发着焦味的黑烟，随着燃烧着的烈焰，扶摇直上天空。
浑身着火的士兵，痛苦的惨叫着，茫然无助挥舞着手。
片刻后，没走几步的他们，轰然倒地。被烧成了一个焦黑的干尸。
神术对于刀枪造成的外伤，有着非常惊人的治疗效果。但唯一素手无策的，就是符师的符术造成的损伤。
这大概是天地间，万物相生相克的至理，在起作用吧。
看到那四个被烧成了焦炭的士兵，那神术师脸色陡然大变，惊疑不定的退后一步，厉声喝道：“符师，你竟然是个符师！”
李慕白依然抱着慕容雪，坐在篝火边，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激动的看着神术师：“我等你好久了！”
李慕白从未如此想过一个人，想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如今，此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像做梦一样。
李慕白觉得很幸福，非常的幸福。
疯子，这个家伙，一定是个疯子。
神术师脸色大变，一边推后，一边疯狂的挥舞着法杖，挥洒出一道道金辉，洒在那些士兵的身上。
“杀了他，杀了他！！”
被神术加持后，士兵们眼中的畏惧之色，陡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冰冷，他们的眼睛，就像是玻璃球一样，五光十色，却没有丝毫的人性。
被笼罩在神辉中的梁国士兵，毫无畏惧之意，继续操着刀，朝着李慕白冲来。
他们的脚掌踩在地上的碎石，再次激发了李慕白先前埋在地下的符术陷阱。
轰轰轰，一道道蓝色火焰，突兀窜出。
但，除了三道火焰，破开了士兵们的身上的神术以外，其余的多数火符，都被神术抵消掉了。
转眼间，这剩下的七八个士兵，冲过了火墙。
举起寒光闪闪的军刀，劈头盖脸的朝着李慕白当头砍下。
李慕白热切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被剩余三个士兵保护在身后的神术师身上。
眼角余光，撇到这冲过来的七八个士兵后，他猛然抽刀，一击横扫千军挥出。
刀锋切割着空气，发出一声嗡嗡的响声。
刀锋过去，一道乳白色的符线，凭空出现，然后骤然向四面八方切割而去。
一字符，这是李慕白进入天符师后，领悟的第一道符文。
横扫之符，切割之符。
嗤嗤，擦擦。
符线破开了士兵们身上加持的神术，切割着他们身上的盔甲，摩擦出了一窜窜掉落而下的火星。
士兵们的下半身戛然而止，猛地停在了地上。
一条血线，在他们的腰间格外狰狞。
鲜血从血线中嗤嗤冒出，由于惯性，他们的上半身，齐齐向前栽倒。呼噜噜的滚在地上，染上了尘埃。
“天符师？”
看到李慕白，不以笔墨画符，而直接用刀写符。
神符师脸色惨白，如堕冰窟。
一字符平扫着划过空间，划过那七八人士兵的腰间后，化成了一道白色虚无的气流，逐渐消散。
李慕白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轻轻的将昏迷不醒的慕容雪，放在铺在地上的狗皮上。
然后，拿着寒光闪闪的长刀，踩着地上的被鲜血染红的枯草，碎石，目光热切的盯着，那不断推后的神术师，缓缓走来。
“杀，杀了他！”
神术师亡魂大冒，用力的推搡着站在他前面，却不断推后的士兵，疯狂的喊叫着。
但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士兵，陡然间拔刀刺向了同伴。
噗的一声，钢刀从盔甲防护不到的侧面，刺入了那同伴的肋部，刺穿了他的心脏。
异变突发。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但李慕白却没有愣住，他脚下清点，身体如同急速落下抓兔子的雄鹰一般，扑向了那呆头呆脑的神术师。
当钢刀架在神术师的脖子上的时候，那神术师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只是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以及眼前这温文尔雅的汉人，眼中那宛若最锋利长剑的犀利目光，他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李慕白面前。
李慕白没有理他，而是转过头来，看着刚刚突然抽刀，连续将两个同伴杀死的士兵，目光冷漠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那士兵在李慕白的平静的可怕的目光下，不由的低下了头，打了个冷战。
“夜莺19874，见过大人！”
士兵扔掉手中带血的军刀，双膝跪地，五体投地，对李慕白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随后，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喜悦之色，看着微微错愕的李慕白，笑道：“小人是帝国情报部派入梁国的碟子！”
李慕白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士兵闻言，缓缓起身，恭敬的低着头，站在了一旁。
李慕白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产抖如筛糠，鼻涕和眼泪一起流着，神棍风范荡然无存的明教神术师。缓缓蹲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气，声音微颤道：“你会治疗术吧？”
神棍，哦不，神术师惊慌不安的抬起头，看了李慕白一眼。
低下头，眼神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
“啊……”
还没等他开口，李慕白的一刀，就刺穿了他的大腿动脉。
神术师惨叫一声，连忙挥动法杖，朝着大腿上挥洒出一道金光。
金光笼罩之下，大腿上一扎长的伤口，以肉芽可见的速度生长恢复着。
“看来，你是会的！”
李慕白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也很动情。
他收扶着膝盖站起来，然后一把抓住神术师的领口，想拖一条死狗一样，拉着他，朝着慕容雪走去。
一把将神术师扔在地上后，李慕白走到慕容雪身前，蹲下来，伸出手柔情万千的抚摸着慕容雪那苍白的脸颊和失去了光泽的秀发。
平静的眼睛里，再无凌冽冰冷，有的只是无限的温柔。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被甩的鼻青脸肿，白发乱糟糟的神术师，淡淡道：“救活她，饶你一命！”
神术师脸色变化不定，然后爬向了慕容雪。
李慕白眯了眯眼，看着神术师，手指轻轻抚摸着带血的刀锋，淡淡道：“我警告你，别动什么歪脑筋，不得的话，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神术师闻言，连忙点了点头。再也不敢心生它意。
蹲在慕容雪身前后，他一脸举起了手中的法杖，开始吟唱咒语。
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鸡窝一样，身上的长袍也破的道出都是洞洞，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过，在他吟唱咒语的时候，法杖上的水晶，散发着的柔和金光。
却让这个明教的狂热信徒，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庄重肃穆。
柔和的金光，宛若一股清泉一般，从法杖上的水晶流出，将慕容雪笼罩。
朦胧的金光中，慕容雪的生机逐渐焕发。
苍白的嘴唇，渐渐的变得红润起来。憔悴的脸颊，也渐渐浮上了一抹红晕。失去了光泽的秀发，再次变得如云青丝。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神术师已是汗流浃背之时。
金光中的慕容雪，终于睁开了，那双令李慕白魂牵梦绕了许久的美丽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