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琉璃紧紧抱住的人瞪大眼睛，像是比青城还震惊的样子，脸色变化一阵，总算露出点如释重负的笑，环手搂住了琉璃，那笑还留在脸上，在远远地对上青城阴郁的视线时，慕含苍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青城站在这边铁青了脸看着人群里被拥着进入人群消失的慕含，被瞪着的一个在勾魂使的臂弯里，隔着一层雾气看着现下抱着自己情绪有些激动地男子的旧情人，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慕含简直以为时间像是停住了一样，她想推开琉璃，可是又有些舍不得放手，为什么舍不得慕含没来得及细想，倒是远处青城的视线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原来再美的人露出那种狰狞的神色，也是一般的恐怖。
慕含把青城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那是前一世独自梳妆时倒映在铜镜里自己脸上的表情，无法遮掩的厌恶憎恨，毒蛇一样蛰伏在人的面孔上，此时那怨毒，生生的扭曲了青城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自古伤人最深的，唯有情字。情能暖人，骤然失去更能从根底伤人神魂。尧千叶是被仇恨毁了，那么，能击垮倾城的，该是什么？
慕含对此看得分明，眼看青城露出那种神色，分明就和前世自己亲族一夕之间失去后无法忍受的哀恸一样，只是，那一世自己是为亲族哀恸，面前的青城，却是为了一个男子露出此种神情，痛失所爱的怨愤不甘，隔了一世才看到。
在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随心所欲惯了的青城脸上看到这神色，慕含骤然有种得偿所愿的快意，竟对着已经被刺激的不清的青城露出不加掩饰的讽刺的笑，双手环紧，把琉璃抱得更紧了些。
上一次看到谁脸上露出这种神情？到底是隔世，跃下山崖之际尧千叶也是灯枯油尽，临终狼狈不堪，比那一对鸳鸯还落魄十分，就是看到了琉璃脸上的哀恸，也弥补不了自己身死仇人却犹存的不甘，连那时的快意都被抵消干净，这一世想起来更是只余不甘。
现在呢？
抱着自己的人像是回应一样也收拢了手臂，竟像是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血肉一样，冰冷清冽的温度，略显僵硬却结实修长的身体，没有心跳，但是收紧的手臂上肌肉的力度，却比活人的心跳更惊心。
慕含恍然惊醒般的推开了琉璃，怎么能忘记，面前这人也是那一世的仇人，就算他已忘了前尘，自己却没忘啊，怎么能忘怀得了，还甘愿怡然的当着众人的面缩在勾魂使的怀抱中。
慕含惊醒惊慌失措的后退了一步，碰到了身后的路人，引来一声低咒，却是琉璃在她晃神之际对那人赔礼道歉，端着张结着冰霜的冷脸，偏偏面容又是惊人的俊逸，两相落差太大，琉璃浑身还弥漫着不压制的冰冷死人模样，骇得那人像是见了鬼一样，说了声“晦气”，就忙不迭的避走。
“没事了，我带你去看他们引来天河水，天河和黄泉水是联通的，天河自天上而来，流经凡尘，化了尘世的污秽之气，度化了鬼魂，流到底下，就是黄泉水，只是等到了冥间，天河水里的灵气也被消耗殆尽，只剩下鬼气，森冷的很。”
琉璃像是没察觉慕含在躲避自己一样，自顾自的拉了慕含，又轻声加了一句：“别生气，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这一世，总该不一样。
慕含侧头去看琉璃，勾魂使是温和腼腆的模样，一直是这样。就算是他是被自己蒙蔽，这样温和安静地模样，还是让慕含再难以逃避，再排斥也没作用，都被琉璃自动屏蔽了一样，真没觉察也罢，刻意忽略也罢，慕含就算真的火大，不明不白的发了一通脾气，也淡然了，到最后还是收了浑身突兀的尖锐，乖乖的跟着琉璃就往上游走。
“我是凡人，能去看么？”慕含看到河里的浮光渐盛，大概就是琉璃所言的天河水。勾魂使和凡人终究不是同类，冒冒失失的跟过去，会不会有麻烦？
“你……不一样，我护着你。”琉璃看过来，像是看透了慕含的心思，微微一笑有种皎洁如月的温柔：“不麻烦，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说着，琉璃抬手在慕含眉心点了一下，一股灵气涌进慕含灵窍，开了慕含的眼，暂时借了勾魂使的力量给慕含，让她暂时能看到唯有勾魂使能看清的景观。
再抬眼，慕含眼底就浮动起一簇幽幽的幽蓝色火苗，淡去了慕含眼中的死寂，倒是平白多出了三分妩媚，慕含抬着那么一双眼看着琉璃的时候，勾魂使竟是愣了一下，脸上弥漫出点点粉红，琉璃微微错眼，道：“看那边。”
慕含沿着琉璃指的方向一眼看去，顿时惊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仰望着天际，纯黑的瞳孔里，幽光浮动，天地早已不是先前的黑暗，透过她的凡胎肉眼，竟然看到了即使梦中也难以想象的景象——原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看到这种人间难见的景致。
原来，今时今日会有如斯盛景，简直堪比冥间盛景，难怪琉璃要让自己看上一眼。
只不过此时慕含看着眼前的盛景，琉璃却是安静地看着慕含的侧脸，隐隐约约的，勾魂使微微叹息了一声，隐在纷扰的人声里，没有人听的分明，慕含像是听到了，只是一错眼，就又回神去看天际。
一声喟叹，夹杂了难言的悲喜，竟是十二分的难明。
想问琉璃为什么叹息，却没能开口。也许只是别人的叹息，自己听岔了，慕含自欺欺人的想，她其实听得分明，那么清朗低沉的声息，只可能是琉璃。
何况他还一直在看自己，眼神明明没任何意味，只是单纯的看而已，可是慕含还是平白的生出种那人正在用眼神扎自己的错觉，浑身都不安稳，唯有靠认真的盯着眼前的盛景才能忽略那种不安稳的感觉。
眼前的景致的确很吸引人，也许她此生唯有一次机会能看到此情此景，断不能浪费了去。
一片浮光闪耀，不仅是河流，就是天上，也是有大片的浮光落下，洪流一样，自云端飞流而下，涌进地上的江流河川，天光映着浮光四溅散开，衬得整个天地一片光耀灿烂。那从天际云端倾泻奔涌的光点，自然就是所谓的天河水了。
何况还有奇门遁甲样的阵法散发着万丈光芒悬浮在天地之间，聚起那落地的天河水，源源不断的引入河水里，阵法周围，衣袂翻飞的勾魂使阴司身着斗篷，闭目凝神用自身力量牵引着气流，把聚集在下方的阴阳师身上泻出的灵力导入阵法，引导阵法运作。
七月也在其中，还有两三个陌生的勾魂使还是阴司一起，所有勾魂使阴司都是古旧的装扮，长袍广袖长发，是褪了古风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俊秀风雅。
唯一一个一身现代正装的阴司安长生，正留在下方，混在一群人类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让阴阳师们自发施放灵力在空气里，每个人身上都腾起幽光，各色灵气凝成的匹练交错旋动，化成各种物态，花草树木各色动物，慕含看得分明，看着那些动物悬浮在各人身周，光彩夺目，实在是难得的景致。
那种壮观的景致，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得出。只可惜，离了勾魂使的力量，一般人哪能看到此等景致。
慕含留在下面，看琉璃宛如烟云一样的在身边消失，再出现已经浮在唯一没人守着的阵法边，闭目凝神，衣袂翻飞，长发飘摇，和七月他们一起执行中元节勾魂使的任务，面容淡漠冷清，神色肃然的有些陌生。
刚才那人离开时说的“等我”，仿佛只是慕含脑中产生，违和此情此景的错觉。
慕含又转头去看阴阳师们身周浮动的灵气凝成的物态。青家的人，白家的人，还有陌生的阴阳师。白成朔身边浮动的是一只双尾的白狐，白书亚身边也有隐隐的物态凝出，竟是一只还没定型的白虎，白家一脉，在白书亚这里才算是彻底符了白虎一脉的名声。
青梓也在其中，作为青家少主，灵气凝成的物态自然是青家一脉相承的青龙，不知何时阴沉着脸站在青梓身后的青城身上，盘旋着一只通体血红的大蛇，那蛇远远地就对着慕含吐着三叉舌头，慕含不掩饰厌恶的皱眉——青城这灵气物态，真是和她本人一样的惹人厌恶。
几人身边有个老人，看上去童颜鹤发的老者身上蛰伏着一只长着鹿角蛇尾的巨龟，是玄武一门的云家。慕含看到那老人身后云澈不甘不愿的躲闪着，不知道是在躲青家兄妹还是看到了慕含觉得心有余悸，她头顶趴着的，居然也是一只未成型，显得模模糊糊的小玄龟。
形形色色，那群人中，青龙白虎玄武，四种神兽独独少了朱雀。
朱雀，是有的。
因为头顶旋动的阵法，所有人的灵力都被牵引出身体，向头顶的阵法汇聚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