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乡县政府成了邯郸日军东线部队的指挥部。会议室里坐满了日军指挥官，在联队长山口尚林大佐的背后是一张“支那作战形势图”，一个黑色的箭头遒劲地指向一个红色的圆点——成安县城。会议室还没有来得及清理，被撕下来的******戎装照扔在地上，无数个脚印踏在这位中国统帅的身上，他的眼睛还被日本人恶作剧地抠成了两个窟窿。在羽仁次郎看来，召开这样的作战会议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成安县这样的小县城，在大日本皇军的战车下就像一只待宰的小鸡。这些卑贱的支那人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死亡的到来。这个观点在羽仁次郎为期不长的战斗历程中得到了许多次印证。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开这样毫无意义的会议？羽仁次郎的眼睛在地图上游弋，在成安城的下方他看到了一行让他血脉喷张的小字——守城部队：支那原29军残部、察哈尔骑警残部……
羽仁次郎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地图上的文字。终于，29军出现了。
“羽仁君，你在想什么？”尚林大佐威严的目光落在了羽仁次郎的身上，“我的部署你听到了吗？”
羽仁次郎“刷”地站了起来：“大佐阁下，我以为对付成安这样的小城没必要做出这么繁琐的部署。”
尚林大佐冷笑了一声：“羽仁君，情报说成安人的作战部署非常充分，而且最主要的是在成安城的周围有29军的存在。难道你还指望它会像其他县城那样唾手可得吗？”
羽仁次郎的内心是高傲的，对于尚林的轻蔑他极其气愤，虽然他的戎马生涯还不足尚林的三分之一。
“大佐阁下，您说的是那些民团和支那的残兵吗？”
“年轻人，别小看了支那人，说不定一只驯服的绵羊用力的时候也可以把狼顶翻。”尚林乜斜着眼，对于羽仁次郎这个来自其他作战部队的不太驯服的低级军官，他有着一种强烈的鄙夷。
他不喜欢关东军身上那种骄横的气焰。
“阁下，我的哥哥就死在29军大刀队的刀下，这次攻打成安县城我愿意做先头部队。”羽仁次郎挺直身板像一块僵硬的木头。
“好。”尚林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不过要是你失利的话，我必须送你上军事法庭！”
“如果首战失利我愿意玉碎谢罪！”羽仁次郎低下头，眼睛却倔强地盯着尚林。
尚林点点头：“好，我不希望你拿我士兵的生命去开玩笑。如果攻城不利，你必须用你的生命谢罪。”
成安，黎明。战争的气息伴随着肥乡流民传递的信息在成安城疯狂地漫延。城外出现了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仓皇地散落在刚刚收割过的高粱地里，如同一群被人驱赶的麻雀惊慌失措地向南狂奔疾走。城里的人们也开始匆忙地做着各种选择——逃跑、挖洞、乡下暂避，但最普遍的选择仍然是留下来。原因是他们无法抛弃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只有这里的高粱、大豆、棉花才能养活他们。如果要抛弃这片土地，毋宁死！
成安城外士兵们一片忙乱，由于肥乡在成安的正北方向，日军的进军路线只能是由北而南，所以守军把防御重点放在了北城墙。由护城河干枯而形成的牛槽沟一字排开，到处是修筑工事的士兵。吴栋梁和钟汉生站在城墙上瞭望着北方的田野，肃杀的秋野一片枯黄，远处，低矮破旧的民房隐约可见。吴栋梁感到一阵阵寒意，在北边不远就是沦陷区，成安县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面临这样严峻的形势，也是第一次得到全国的关注。几乎所有关心国事者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北方小县的身上，接下来它将会接受什么样的命运？
“老钟，咱们下城看看去。”吴栋梁和钟汉生顺着城墙走向位于县城东北部的小角门。
姚大寿站在工事的边壕上嘶哑着嗓子大吼大叫，士兵们扛着木料和麻袋在工事里往来穿梭。
“姚营长辛苦了！”吴栋梁迎上去。
“吴长官！”姚大寿一直对吴栋梁保持着由衷的尊敬，他挺直身体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吴栋梁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尘土飞扬中一群士兵扭打在一起。
“妈的，又是这帮蒙古兵！”姚大寿怒气冲冲地用马鞭顶了一下帽檐。
“怎么了姚营长？”吴栋梁问。
姚大寿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伙士兵是察哈尔万福林骑兵团的一个连。这伙人太彪了，虽然人数不多，可总是向我们找茬，还不服管教，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打架。要不是当下的形势，我真想让弟兄们用机枪突突了这帮混蛋。”
“姚营长千万不能着急，我们看看去。”钟汉生摁住了姚大寿掏枪的手。
“这伙蒙古兵谁都不服，他们只服本事比他们大的人，今天我非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行！”姚大寿怒气冲冲地向厮打的人群跑去。
“姚营长……”钟汉生和吴栋梁紧紧地跟在姚大寿的后面。
牛槽沟的壕沿上俨然变成了战场，一群穿土黄色衣服的士兵正和穿浅灰色衣服的士兵扭打在一起，他们动用了除枪支之外的所有武器——铁锹、木棍、砖头甚至马刀。一个高大的汉子正悠闲地依在马身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士兵们打斗，他高高的颧骨上有两坨暗红，细长的眼睛和浓密的胡须都表明他是一个地道的蒙古族人。
姚大寿拔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士兵停止了躁动。
“怎么回事？”姚大寿大喝。
一个军官跑过来：“报告营长，我们正在修筑工事，蒙古骑兵团都坐在一边看热闹，我们的士兵嘟囔了几句，谁知道他们抡起家伙就打。”
“巴特连长，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看着他们打架不去阻拦？”姚大寿走到蒙古汉子的跟前怒气冲冲地问。
“是你的士兵先向我们挑衅的。”巴特傲慢地抬起下巴，“再说咱们都是军人，发生争执当然要用武力来解决。”
“巴特连长，武力不是向着自己同胞的，有本事跟日本人打去！”吴栋梁拼命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巴特瞪大眼睛：“日本人我们也不是没有打过。不过我们骑兵团跟他们68军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这是上峰的安排，也是抗日的需要，难道我一个营长要听你连长的指挥？”姚大寿怒目而视。
钟汉生拦住两个人：“巴特连长，大家都是中国人，来成安的目的都是为了保境安民，现在日本人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成安，大家怎么能在这件事上扯皮呢？”
“这位先生，我们察哈尔骑兵抗日绝不当孬种，但要指挥我们就必须让弟兄们服气，凭什么让他们这帮残兵来当我们的长官？”巴特说。
“巴特，”姚大寿再也抑制不住怒火，“这是政府军事委员会的部署，不是我的个人决定！说我们是残兵，你们不也是被日本人撵着屁股跑？”
“你……”巴特脖子上的青筋高高地暴起，拳头捏得啪啪作响，“我们现在比试一下，看谁是孬种。”
“好啊！枪法、大刀随你们挑！”
巴特一愣：“不，我们要么比骑术要么比摔跤。”
“不行，比枪或者比刀！”
钟汉生扯了扯吴栋梁的衣角：“老吴，这事必须在日本人来之前解决，临阵内讧是兵家大忌啊！”
“不行的话，把骑兵团这百十号人抓起来算了！”吴栋梁按捺不住怒火。
钟汉生不住地摇头，“骑兵团这么做也有人家的道理，察哈尔抗日同盟军由冯玉祥将军的西北军旧部和蒙古族地方武装组成，这些年来蒋委员长一直把他们当成眼中钉，对同盟军的合法地位不予认同，而且千方百计破坏分化同盟军，现在虽然他们的残部被国军收编，但他们并没有心悦诚服，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吴栋梁对钟汉生的分析十分赞同：“你说的在理，可眼下该怎么做？”
“我跟巴特去比摔跤，我了解蒙古族同胞的脾气，只要我能赢巴特就会死心塌地听从指挥。”
吴栋梁上下看了几眼钟汉生：“老钟，蒙古人是最擅长摔跤的……”
“放心，”钟汉生拍了拍吴栋梁的肩膀，“在抗大的时候我经常跟一位蒙古族老师学习摔跤。”
姚大寿和巴特的争执点燃了双方的怒火，两拨士兵相互咒骂着向一起靠拢，喧闹中不时传来拉动枪机的声音。
“老钟，看来只能这样了。”吴栋梁掏出手枪朝天上连放了三枪。
喧闹声骤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