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二柱像一块石碑伫立在凤凰台上。子弹啾啾作响，插入他****的胸膛，鲜血像红色的精灵在他的身体周围狂乱地舞蹈。靳二柱艰难地回过头想冲吴栋梁说什么，他的嘴蠕动着，声音被暴烈的枪声淹没，机枪无力地掉在沙包上。
10月23日夜。
羽仁次郎拄着指挥刀端坐在指挥部里，他闭着眼睛拼命抑制着兴奋的心情。再过几个小时他就将荡平成安县，他将会用仇人的头颅祭奠客死他乡的哥哥。难道冥冥之中有天照大神的引导？他竟然神使鬼差地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了自己的仇家！他睁开眼睛，掣出指挥刀，雪亮的刀刃在灯光下寒光彻骨，他想象着刀刃砍过仇人脖颈时的情境，鲜血喷薄而出，仇人的头颅会像一颗被踢飞的球横飞出去，那将是多么富有快感的事情啊！羽仁次郎听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他已经难以控制身体，只有用屠杀让自己安静下来。
他走到窗前，窗外大雾弥漫。这对于一次出其不意的夜袭来说是难得的好天气，看看吧，就连老天也在帮我，结局毫无悬念，明天早上小小的成安城会在皇军的铁拳下化为齑粉！
电话铃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羽仁次郎拿起电话，隔着电话他仿佛看到了尚林夹杂着傲慢和轻蔑的目光。羽仁次郎语气卑微，目光却闪烁着怨毒和憎恶：“山口大佐！”
“准备好了吗，羽仁君？”山口尚林的声音里透着傲慢。
“已经准备完毕。”羽仁次郎努力控制着语气，他很想朝尚林那张猥琐骄横的脸上狠狠地来上一拳。
“羽仁君，今夜有雾，天气多变，你要好自为之。”
羽仁次郎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请大佐放心，这样的小城会在皇军的铁拳下变成粉末，我保证明天早上您就可以收到捷报！”
“不要那么自信，成安城的情报精确吗？”
羽仁次郎顿了一下：“我派出几批侦察兵，获取了成安城防的全部情报，我敢保证准确无误！”
“羽仁君，记住我们的军令状！”山口尚林挂断了电话。
“混蛋！”羽仁次郎拿着话筒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看了一眼手表：十点整。这是作战计划上的出发时间。
“来人！传令，按照既定计划向成安县城出发！”羽仁次郎狠狠地放下电话听筒。
浓雾重锁成安城，寒风吹拂着浓雾不住地舒卷。从城楼上向下眺望，一片雾海茫茫。
小城犹如混沌未开，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无边的浓雾中。
李修武的书房灯火通明，周维德和钟汉生正在城防图前商议着兵力部署。
“今晚有大雾，正是用兵的大好机会，我预感到今晚日军可能会向成安发动攻击。”钟汉生不无担心地说。
“汉生说的对，前些日子日军对成安进行了密集的侦探，那就是攻打前的预兆。大雾天对于日军来说是难得的进攻机会，我们今夜要做好战斗准备，预防日军搞突然袭击！”
“我让池林派警察分头通知姚营长、吴警长和巴特连长。”周维德说。
李修武点点头，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雾气扑面而来：“妖雾重重，看来今夜注定不能安眠了！”
日军的队伍像一条蛰伏在黑夜中的长蛇，毫无声息地蜿蜒而行，在浓雾的遮蔽下悄悄接近猎物。羽仁次郎计划在占领成安城之后找到那个杀死哥哥的仇人，然后他会公平地安排一场决斗，他要用手里的武士刀砍死这个不知名的仇人。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缓慢行军，日军的前哨部队发现前方隐隐约约的灯光，几点光亮艰难地透过重重浓雾朦胧闪烁。羽仁次郎攥缰绳的手沁出了汗水，他的心随着摇曳的灯光剧烈跃动。不甚明晰的情报告诉他：在这条大道的尽头是一个窑厂，那里面驻扎着一个从察哈尔退下来的骑兵连。
关东军出身的羽仁次郎对于察哈尔同盟军并不陌生。在1933年，关东军尝到了少有的败绩。当年7月，察哈尔同盟军在察东重镇多伦与关东军首次相遇。12日，一批装成回民商贩的同盟军进入多伦城和城外的中国军队配合，突然发动全线进攻。那是一次让关东军每每回忆起来都心惊肉跳的殊死搏斗。察哈尔同盟军简直就是一群前仆后继的白蚁，他们的尸体堆叠在多伦城外，后继者踩着同袍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扑向城墙。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送死！多伦城最终被攻破，杀红了眼的察哈尔同盟军和日伪军进行了长达四个小时的白刃格斗。那次战役扭转了关东军的一个看法——中国军人怯于白刃战，被关东军引以为傲的骑兵在察哈尔骑兵潮水般的冲击下一败涂地。羽仁次郎虽然没有参加那次战斗，可他从许多老兵的口口相传中领教到了中国军人的杀气。老兵在讲述这段战役时眼睛里会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多伦一战，察哈尔同盟军收复察东四县，成为日本关东军没齿难忘的耻辱。
羽仁次郎举起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
他决定先派出尖兵端掉察哈尔骑兵这枚钉子。按照他的部署，三十名“敢死挺进队员”将悄悄地摸进窑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掉大部分骑兵，并且打掉轻重机枪的火力点。这些“挺进队员”都受过严苛的特种训练，而且配备了日军鲜有的德国造冲锋枪。
“去吧，你们是帝国的勇士！”羽仁次郎面对这三十个注定难以逃脱死亡命运的人丝毫不见怜悯之情，“你们将以三十条生命换取支那人的一百多条生命，天皇陛下会为你们的壮举而感到骄傲，你们的灵魂也将受到天照大神的佑护！”
“愿为天皇陛下效忠玉碎！”队员们整齐划一地回答。
这是一批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粗壮的骨节和黝黑的面孔表明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偏僻的日本乡下。虽然他们的脸上稚气未脱，但眼神里透出来的却是腾腾杀气，日本政府的军国主义宣传已经把他们由人变成了魔鬼。
“记住，尽量用你们手里的匕首解决战斗，我不想让枪声惊动城里的支那守军。”羽仁次郎一挥手，尖兵们像一群投向罗网的鱼消失在浓雾当中。
窑厂高处的工棚被巴特凿了几个透明窟窿用来做瞭望孔，在工棚顶上架着三挺轻重机枪。他和机枪手之间的联系方式非常独特——一根细绳通向棚顶，只要他轻轻一拉，棚顶的铃铛就会响起。按照事先的约定，听到铃声后机枪手就必须开火射击，不管前面是否出现目标。此时，巴特正拿着一个行军酒壶垂头坐在工棚里打瞌睡，身边两个抱枪的士兵早已经鼾声如雷。在没有探照灯的情况下，这样的大雾天他们等同于瞎子，现在他们只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
日军挺进队员们犹如一群在黑夜中飞行的蝙蝠，悄无声息地靠近窑厂。他们坚信，穿过那片横亘在窑厂前的小树林，支那军人就会像成熟的高粱倒成一片。挺进队员们的血沸腾得咚咚作响，平素的训练让他们有恃无恐，抑制不住剥夺他人生命的亢奋。踏进树林，他们不约而同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突然，一阵悦耳的铃铛声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