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的苏日辰，顶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去往御史台，好在不曾迟到。对于颛国的官员来说，无故迟到是要受责罚的，小则被骂一通，重则挨打。前几日苏日辰还看到同僚陈赫挨了陈含御史几板子。
陈赫一面处理公务，一面瞄着对面打瞌睡的苏日辰。但见苏日辰这一上午都不曾完成几份公文，陈赫起身走过去，一掌拍在苏日辰的肩膀，震得苏日辰从昏昏欲睡中惊醒。
“陈御史——”苏日辰揉着发晕的脑袋，有些发懵。
“苏郎君，有人说昨夜看到你去了平里坊？——是不是有此事啊？”陈赫眼里脸上都是戏谑的笑。
苏日辰愣住，笑起来：“那么也就是说，看到我去平里坊之人，也去了平里坊。大家都是男人，看到就看到，莫非还有什么稀奇的？”
陈赫摇摇头，挨着苏日辰身边跪坐下来：“别人去平里坊或许不稀奇，可苏郎君去了，它当真就十分稀奇！”
“此话怎讲？”苏日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陈赫朝院外打量一番，发现没几个人，小声道：“不久前，永王为了招揽你，亲自送你那么多财宝，私下有许多官员都下了赌注，说你有断袖之癖……”
苏日辰愕然，不是吧，这些官员会不会太无所事事和荒唐了：“然后呢？”
“然后，昨夜你前往平里坊的事一被证实，许多人都输了钱。”陈赫低声嘟囔了两句，“我也输了不少。”
“哎，说起来咱们这位永王是最像圣上的。当年圣上和那位方尚书也是交情匪浅，许多人都误以为那时候还是皇子的圣上亦有龙阳之好呢——嘿嘿！”陈赫年纪不大，却是整个御史台中消息最灵通之人。
“你说这话，可是大不敬！”苏日辰故意沉下脸。
陈赫朝苏日辰笑笑：“你我同室批改公文也算有一段日子了，苏郎君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其实也没什么敬不敬，人生嘛，不过都是一场戏。”
苏日辰上下打量着陈赫，蹙眉：“陈含陈御史是你的父亲，可你们的言行是否相差太多了？”
陈赫闻此，捂着嘴笑起来。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的动作本来就奇怪，可偏偏在陈赫做来，却有一种很正常的感觉。苏日辰对这个认知有些无奈。
“话说当年圣上未登基前，与当年的方太尉之子，方清海方尚书的关系十分密切。传闻他们从小一处长大，若非后来方清海娶了夏家的女将军夏眉烟，我们还真会误以为什么。只可惜，伴君如伴虎，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啊！”陈赫叹息起来。
“方清海，夏眉烟？”苏日辰喃着，这两个名字曾在景泰中毒当晚，被史贵妃和盛昀帝相继念出，“陈御史，这方清海到底是何人，为何我从未在卷宗里看到过此人的名字？”
“嘘！”陈赫做了噤声的动作，“此人的名字不能随意被提起。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我早就不喜欢做什么御史，若非我阿耶强迫，我真想去游走天下——”
苏日辰眼看陈赫要转移话题，立刻扯扯他：“方清海他——”
陈赫捂上苏日辰的嘴，只觉得手掌下苏日辰的嘴温暖柔软，心中不由微微一动，忙咳嗽两声，说道：“十几年前，先帝还在世时，十分看重一个年轻的官员，那便是方清海。方清海十六岁及第中了榜眼，文武双全，备受先帝宠爱，不过几年功夫，居然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可谁知——”
“什么？”陈赫声音极其小，苏日辰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听他说。
陈赫轻轻咳嗽两声，推了推苏日辰的脸，只觉得苏日辰身上那股子清香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
“十一年前先帝过世，京中传言先帝是被毒杀，而这下毒之人就是方清海。”陈赫忍不住瞅了瞅苏日辰嫣红的嘴唇。
苏日辰愣住，眼中是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
“哼，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不过，到底是不是方清海杀了先帝我不知道，我却知道是谁杀了方清海。”陈赫冷笑着，“十一年前，方家整个家族一百多口，老老少少去祖庙祭祖，谁知一场大火不仅毁了方家的百年祠堂，更是将方家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个人都没落下。这事，虽说后来查出来是隆丰太子所为，可但凡有心眼的都知道，这事情的背后不简单。”
“火？”苏日辰愣住，她仅剩的残余记忆里，除了梦中娘亲的面容，就是滔天的火焰。自小苏日辰就怕火，好在后来越来越不怕，可心灵深处她总会被那火焰包围，恐惧如同阴云一般笼罩着她。
“你可曾见过方清海？”苏日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脑中茫然一片。
说到这里，陈赫朝她多看了两眼，蹙眉道：“我怎么可能见过他呢？就算见过，十一年了，我还能记得多少。——不过，我不知有句话该不该跟你说。——当日你在江太尉家中见到我阿耶时，江太尉正和我阿耶说起你生得极像方清海。可据我所知，这方清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风淡去，声音淡去，周遭的一切都淡去，苏日辰的耳边只回荡着两个字：女儿——
如果说她和方清海长得相似，那么或许他们又血缘关系，更何况她真的是个女儿。如果说她和方清海没有关系，那为何一路走来，这个名字总让她忍不住想要探究。
“苏郎君，苏郎君，苏日辰——”陈赫看到苏日辰发呆，推攘了她几下，“昨夜是否劳累过度了，你看着眼睛都没神了！”
苏日辰缓过神来，嘴里应着：“是是——你说——”
“说什么？”
“方清海的事情！”
陈赫看向苏日辰的目光警觉起来：“你为何对方清海的事情如此上心，他被隆丰太子所杀，但背着杀害先帝的谣言，圣上下旨所有人不得随意谈论方清海以事，此番我告诉你，不过也是因为你苏郎君是个可靠之人……”
眼看陈赫有喋喋不休下去的冲动，苏日辰拦下他，嘴里兀自喃着：“陈含御史当年一定见过方清海和夏眉烟，如果说陈御史记忆里的夏眉烟和我梦中阿娘的摸样相似，那是否就是说——”
苏日辰心中不知是何感觉，苦和酸交织在一处，她手一顿，拎起一支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