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与方三郎的西侧是一大片空地,只见一名庖人牵着一头活羊,走到那片空地上,向两人行礼毕,翻手擎出一柄明晃晃尖刀,熟练地插入活羊颈子,杀羊放血,剥皮斫肉。
然后寿王和方三郎分别走来挑选了几块羊头,自己用刀子割下来。一旁服侍的酒博士立刻奉上颜色不同的彩锦,把他们各自选的羊肉包扎好,送去蒸熟。
在这等待羊头蒸熟的时间里,寿王的眼神瞥向了旁侧托腮发呆的唐媛,和装的一本正经的苏日辰。他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当真十分有缘嘛!
寿王和方三郎的案上摆着两大坛京都佳酿新丰酒。寿王端着肆间特备的青瓷碗,举高看向眼角偷瞄他的苏日辰:“两位郎君可愿一同喝一杯?”
“好啊好啊!”傻乎乎看着方三郎的唐媛,立马起身应道,顺水推舟地要挪动自家酒案,想要离方三郎近一些。
苏日辰胳膊肘死死压住桌案,扶额叹息。阿媛你能有些脑子吗?今日你与方三郎相识,待迎亲之日,你如何对他交代?
唐媛自然未想那么多,如今在她眼中,那方三郎就是她的夫了,靠近些又何妨。好吧,柳乾的礼教教育的不成功,唐瑾虽然多加提醒,但女儿家的事他又懂得多少,又能真的提点她多少。
“阿——阿兄,我们和他们一起喝酒吧!”唐媛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脸上皆是哀求。她咽下那个阿姊的“姊”字。
单不说苏日辰有天生大力,就是她用内力压住桌案,唐媛也休想动它分毫。
苏日辰想仰天长叹,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何况旁侧那虎视眈眈的两人早已认出她来。
苏日辰慢慢松了力道。
唐媛仍在挪桌案,但见松动,立马眉开眼笑,不容苏日辰反悔般将桌案并了过去。
这一下四人是真的坐在一处了。
方三郎似乎不太喜欢唐媛看他的目光。也是,一个威风凛凛的郎君,被一个娇俏的小娘子看着,说不定心头是美滋滋的,可被一个娇俏的郎君看着,那感觉着实有些恶心。
但在寿王面前,方三郎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跪坐着饮酒。他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方三郎眼角眉梢透出的忍耐,显然被寿王察觉到了。他微微一笑,冲唐媛问道:“在下景泰,字慧安,长安人氏,敢问小郎君是——?”
“唐媛——”唐媛上下嘴皮一搭,那话不由自主就冒了出来。
苏日辰右手一抖,手边的青瓷碗啪嚓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堪堪打断了唐媛的话。
苏日辰讪笑:“望各位海涵,我不小心——景郎君,在下苏日辰,她乃是令弟唐愿,愿望的愿!因为这位郎君长得像我兄弟认识的一个朋友,是以她才会这般看着你,请你见谅!”
方三郎咀嚼着这个名字,再看看冲着自己傻笑的唐媛,心中泛起疑团。
他自然知晓自己未来的妻子姓唐名媛。许是因为这个相似的名字,方三郎对唐媛亲近了些许。再加上他以为唐媛真的是因为别人和自己长的相仿,才看着自己,对她更是多容忍了三分。
方三郎微微笑道:“几日前,两位郎君作何与那店家吵了起来?我虽多年不在家,但那酒肆郎君的脾气一向甚好,怎么会和两位发生争执呢?”
唐媛讪讪而笑,看向苏日辰。
苏日辰接过酒博士重新送来的一个青瓷碗,笑道:“是令弟喝醉了酒,才会与那郎君有了冲突。可那郎君许是心情不好,先动了手。不过,说起来我们也有错!”
唐媛看向苏日辰的眼神立刻充满了敬佩,阿姊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当真厉害!
方三郎并非揪着别人错处不放之人,况且寿王景泰似乎对那位苏郎君十分有兴趣,他便就此揭过这事,不再提起。
等方三郎也自报家门后,唐媛笑呵呵道:“原来是方明府家的三郎,失敬失敬,听闻三郎不是要娶妻,怎么还有空来此喝酒?”
苏日辰差点将嘴里的酒喷出来,唐媛你能问的再直白些吗?
“苏郎君可好?”景泰递过一条紫帛素净手巾。
苏日辰抬抬眼,拒绝了景泰的好意,捏起袖角抹去唇角溢出的酒渍。
景泰毫不尴尬地收回手巾,似乎并不介意苏日辰的邋遢行为。
那厢唐媛还在等方三郎的回答。
方三郎还未启唇,景泰笑道:“本来是想带他去温柔乡逛上一圈,可惜他不愿意,我只得陪他来此喝酒。”
“温柔乡?那是什么地方?很远吗?”单纯可爱的唐媛,傻乎乎地瞧向苏日辰。
苏日辰口中的酒再次喷出,真的忍不住了。这个问题,她实在无法作答,如果说了实话,唐媛铁定会火冒三丈,找景泰的麻烦,可三个人分明都在等她的回答。
“诸位郎君,羊肉来喽!”时间到,蒸好的羊肉一块块被送了回来。
六七块彩锦被放置在乌漆盘,接过来打开,那羊肉鲜且嫩,滋滋地冒着油珠。方三郎将羊肉平均后,挑了一份放进面前的食器里,用竹刀切成一片一片的,再洒上胡椒浇上杏酱,然后递给了唐媛。
如今在他看来,唐媛果真是单纯小郎君一枚了。
方三郎的动作惊呆了在场的三人。
景泰诧异过后微微而笑,眼中是一种看好戏的神情。
苏日辰则是再次喷出酒来,干脆不喝酒了。
唐媛先是震惊,接着十分喜悦,大口大口吃的很香。
苏日辰撇过头,心道:阿媛你的家教呢?你真当自己是个儿郎,吃的如此狼吞虎咽。
但明显方三郎看到唐媛的吃法,十分开心。他在心中轻轻吁口气,这位唐小郎君有了吃的,总该忘记温柔乡的事情了吧?
苏日辰小口尝着羊肉,入口嫩滑,当真不赖。她的目光忽然移到旁边的胡椒上。因为羊肉是颛国人最常吃的肉食,而羊肉膻味很重,所以能去膻的“胡椒”这种调料,就特别受重视。它们是来自西域南亚的进口货,卖得很贵。曾听说,我位官居一品的大员,曾在家里藏了三千多公斤的胡椒。
苏日辰想了想,那位大员该多有钱啊!
好在苏日辰克制,未曾多喝几杯。但为了把唐媛安全带回家,她最终选择了用内力将酒逼出体外。
酒足饭饱,准备分离之际,景泰忽然问道:“十郎轻功不凡,可有意考取武举?”
酒后四人已熟稔,景泰干脆叫她十郎,她直接叫寿王景泰为六郎。
苏日辰还是有一些醉意的,她笑嘻嘻道:“武举?——武举?”
她兀自哈哈大笑,所谓乡贡的武举,不过是平射和武举两个科目。平射是试射长垛,三十发不出第三院,即为中第。武举科目则是,一以骑射、长垛和马枪三项,二是步射、翘关、负重、材貌,和言语。
她师父武功盖世,若是武举她又能差到哪里去,可体内的毒——隐藏不发,说不定明日就会一命呜呼!
“今朝有酒今朝醉!快意人生才好!哈哈哈!”苏日辰踉跄两步,被唐媛扶着离去。
日子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明日就是唐媛的大婚。
夜半,月上树梢,淡淡的月色洒在唐媛的平台床上,她翻来覆去,惹的旁侧闭着眼睛的苏日辰道:“阿媛,你若不安眠,明日脸色不好,岂不是不妙?听话,闭上眼睛好好入睡!”
唐媛翻过来,正对着苏日辰的脸。
苏日辰终于卸下了男装,一身娇软地躺在她身边,青丝与自己的头发交缠。唐媛伸出手,淘气地去捏苏日辰长长的睫毛:“阿姊,儿睡不着,你不要睡了——和儿说说话好不好?”
苏日辰当真有些累,近几日忙着准备嫁妆,还有嫁衣等琐碎事情惹得她头大不已。
苏日辰朝里一翻,面对着墙壁。
唐媛一愣,趴伏在苏日辰耳边,还扯着她的耳朵:“阿姊不要睡了,求求你了,阿姊——阿姊阿姊阿姊!”她撒娇地唤着。
苏日辰叹口气,将脑袋扭过来,看着她晶亮的双眸道:“说什么?”
唐媛忽然就羞红了脸,羞羞答答地将半个脑袋缩在凤锦被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在外面。她小声嘟囔着:“阿姆方才给儿看了那个——”
“哪个?”苏日辰半睡半醒,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莫非是几天前的酒还未醒?
“哎呀,就是那个啦——”唐媛拖长音,使劲晃动着苏日辰的手。
“你若不说清楚,我睡了!”苏日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是她愿意陪唐媛睡觉的,是唐媛哭着喊着求她来陪着睡觉的,谁料唐媛还不让人睡,早知道就该心硬一下拒绝她的。
“阿姊不要睡啦!——就是、就是——夫妻之间的事情啦——”唐媛觉得自己脸热得可以烫熟鸡蛋了。
“圆房?”苏日辰的睡意陡然消失。她诧异地看着唐媛,纵然月色单薄,可唐媛脸上的酡红显而易见。
“嗯啦!”唐媛完全缩进锦被中,如同躲猫猫的孩童。
苏日辰懒懒打了个哈欠:“噢——”
说完又躺下了。这个她知道,当唐媛的阿姆(奶娘)将那些准备好的春\画拿出来时,她就知道早晚唐媛会问起此事。唐媛的性子,单纯易冲动,对于这种东西肯定又好奇又害羞。唐媛肯定不好意思去问阿姆,那么很有可能来找她。
可是,阿媛啊,我也不曾嫁人啊!想到这里,苏日辰觉得脸颊也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