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她如今是个女子,仅凭她身中剧毒,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景泰纵然再求贤若渴,也不会将一个“包袱”留在身边的吧!
景泰离去,自有婢女端上清粥小菜。
苏日辰兀自尝了几口,实在食不下咽,便运了运气,在婢女的帮助下,微束长发,披上外袍,来到隔壁司空羽的房间。
这里是方家后院,可所有的屋舍装饰都十分华贵,想来这方县令也是有心讨好景泰。簇新的平台床和月牙凳,还有六扇雕花大屏风,司空羽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在屋中的低矮长榻上喝酒。
至于他为什么喝酒,苏日辰就不得而知了。
婢女将月牙凳搬到长榻附近,苏日辰一面垂足,一面和司空羽共同挤靠着一个巨大的锦缎绣枕。司空羽龇牙咧嘴道:“十郎,你且旁边移移,我的伤口好疼啊——”说着,他假意地哼哼。
苏日辰并不搭理他,长长的胳膊揽住大半个枕头,也不怕冷,将脚探至阳光下,白白嫩嫩的指头淘气地晃动着。
阳光铺天盖地,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知嵩阳县是否还会下雪。苏日辰心里想着,夺过司空羽手中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是凉的,入口只觉肺腑一阵难抑,苏日辰大咳起来。
司空羽忙腾出手来为她顺气。
“好!”苏日辰赞道,瞅一眼司空羽,“你一个人喝酒多无聊,有我在,是否很开心?”
司空羽瞥她一眼:“喝酒是要有美人陪的,你看看你,衣冠不整,发乱得如同鸟窝。你觉得我会开心吗?——若是喝酒有凌娅——”他顿口不语,表情黯淡了几分。
苏日辰终于问道:“那个叫乌木的——是来找凌娅的?”
司空羽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堆起笑抢过她手中的酒壶:“听说你的毒还未解开,还是莫要喝酒的好!——说到这里,你是如何中的毒?中的又是什么毒?——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谁会给你下毒?”
苏日辰也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指着门外地上的一只觅食的灰褐麻雀道:“哎呀,居然有些饿了!——你还记得儿时,我们一起在山上掏鸟蛋的事情吗?”
司空羽大笑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起往昔来。
往昔峥嵘岁月,已如过眼云烟。如今各自皆有心事,却都不愿为人说。是耶非耶——
司空羽笑了半晌,忽然认真道:“十郎,此次是我对不起你,连累你了!”
苏日辰拍拍他的肩膀,嘲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都是兄弟,何故说这些见外的,来来,喝酒!”
跟司空羽喝了一会儿的酒,因为司空羽的阻拦,她其实并未喝上多少。苏日辰在午后被医师陈晖宾拎回了自己的房间。景泰并未出现,不知去忙何事了。陈晖宾臭着一张脸,指着桌案上的饭菜,示意苏日辰和他一起吃饭。
苏日辰已然知晓自己的毒,是在陈晖宾的妙手下,才得以缓解,当即感激道:“多谢陈医师救命之恩!”
陈晖宾不悦地撅着嘴,夹了一筷子青菜:“快别谢我老儿了。为了解你的毒,我都三日不曾好好用饭了。本以为今日你醒来了,我可以吃点好吃的,六郎居然又要我代他陪你吃饭——都是粥啊青菜,有什么可吃的!——不过,你跟六郎是何关系?”
苏日辰愣住。
她和景泰是何关系?朋友算不算?
也许算不上吧,景泰,帝子之尊,他岂会和自己做朋友。苏日辰兀自笑笑。
陈晖宾瞅着她难得的笑,忽然咬住筷子头停在那里。一看苏日辰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他慌忙用筷子尾端捅捅苏日辰:“哎,小娘子,你再笑一笑啊!再笑一下!”
苏日辰不知这老者是何意,偏着头:“为何要笑?”
陈晖宾难得严肃地瞅着她,举起捏着筷子的右手,拍着自己的脑袋:“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可我一时却想不起是谁来着——是谁呢?”陈晖宾兀自喃喃,样子颇为苦恼。
苏日辰夹一筷子青菜放在他碗中:“医师莫要想了,多吃些青菜较好!”
陈晖宾却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双手拍着脑子似乎要拼命想起来似的。想了半晌,他还是想不起来,明明觉得那个人很重要,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呢?
陈晖宾烦躁的站起来,在苏日辰周围走来走去,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原来这位陈医师这么较真啊,苏日辰笑笑,任凭他兀自满屋打转,自己慢慢喝起粥来。也不知唐瑾和漠烟他们收到自己的信后会怎样。漠烟会不会又生气呢?还有,唐瑾他会不会担心呢?
“哎呀,我想起来了——你是,是——”陈晖宾忽然跳起来,大叫着冲到苏日辰旁边,正要说出下文,却只听外面一声尖利的高呼:“阿姊——”
“阿姊——”那高呼伴随的是激烈的骂声,“你们让开,我知道阿姊在里面,你们都让开,让开——”
那是唐媛的声音,愤怒而委屈。
陈晖宾的思绪完全被打断,他气呼呼地奔出去。苏日辰仔细想了想,看来自己当日被景泰带走的事情,还是被唐媛知道了。
不过片刻,气冲冲的唐媛一马当先跑进院子,因为方三郎在旁侧,侍卫不敢拦。
苏日辰只听门边脚步一急,唐媛满脸泪痕地奔了进来,直直扑入苏日辰怀中。她拉着苏日辰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她:“阿姊,你好吗?你还好吗?”
看着唐媛眼泪鼻涕的一大把,苏日辰做了个鬼脸:“能吃能喝,怎能不好?”
唐媛已经发现她额上的牡丹,愣愣地伸手想要去触摸,却被苏日辰拦下。
苏日辰笑嘻嘻道:“不过是无聊,随手在额头画了朵牡丹花,阿媛且看看,好不好看?”
“骗人!阿姊骗人!”唐媛哽咽着,大声吼道,“我都听到了。我听到三郎和景泰说你中了毒,在后院休憩。阿姊,你为何不跟阿媛说,我是阿媛啊,我是你的妹妹,你为何不跟阿媛说啊——”
唐媛的指责,让苏日辰又开心又尴尬。不想说,是怕她担心。可如今似乎让她更伤心了。
苏日辰用衣袖替她擦去眼泪,安慰道:“都成亲了,还这般孩子气,快快起来,地上凉!”
唐媛挥手打开苏日辰的手,哭着喊道:“在阿姊眼里,阿媛是否永远都是孩子,阿姊中毒了,生病了,为何不告诉阿媛。阿媛想来照顾阿姊,阿姊——阿姊——”唐媛哭喊完,一把抱住苏日辰大声哭着。
苏日辰轻轻拍着她的背,听着她在耳边痛哭,心里升起暖暖的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