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无尽头,不过那是从下往上而言。从上往下的话,天梯总有落到地面的一刻。
苏日辰握着景泰的手,早已出了汗,汗水将两人的手黏巴巴地糊在一起。每层阶梯长不过一米,宽不过一尺。两侧全是云雾,四下空茫,除了手中攥紧的手,除了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周遭的一切都是静止的。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日辰就在这种诡异而茫然的气氛中,慢慢往下走。最初她胆气壮,扯着景泰走,如今倒是景泰牵着她走。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周遭仍旧只有白云。云朵再美,看多了也会无趣。
苏日辰叹了口气,问道:“云深不知处——这神医谷到底是藏在了何处?”她语气里的抱怨表现的十分明显。
景泰仍旧不急不缓地往下走,微微一笑,问道:“若是轻易被人找到,神医谷还能成为你口中的传说之地吗?十郎且莫心急,再走两个时辰就该到了。”
苏日辰晒然一笑,指着那茫茫大雾道:“这种地方才是隐士高人所居!”她心里有着殷切的盼望。
两个时辰后,两人终于隐约能看到地上的景色。
青山绿水间,良田美池桑竹古榕,如同一片世外之境。炊烟袅袅,村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巨大的水车,成群的白羊,田间劳作的耕牛,还有白衣的农人。
苏日辰咋舌,这般的平和舒缓不正是医者仁心的表现吗?她兴奋地感叹:“果真不愧云深不知处的美名啊!”
景泰拦住苏日辰,指着脚下的一道用白石砌成的路,摇头。白石绵延,将谷内和谷外分割成两个天地。距离两人东侧不远处,竖着一块石碑,碑呈古旧,上面的字却是红漆描摹“外者勿入。”
蓝天白云,桑田美景中这四个字显得有些突兀。苏日辰朝景泰望去,但见他仍是摇头,顿时往后挪了两步。
不过片刻,白石路的另一侧出现了一道蓝色的身影。苏日辰明明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却不过瞬间,他就已出现在眼前。
这等轻功着实让苏日辰震惊。
那蓝色身影是一个郎君,墨蓝襕衫,宽袖皂缘,皂条软巾垂带,肩上蹲着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如果忽略了那浑身充斥着的药香和寒气,看上去倒是分外儒雅。此刻乌金下坠西山,那郎君恰好立在西边,这人这景加在一起,就如同一幅醉人的画。
那郎君背负双手,粼粼金光照在他的右手上,但见细长尾指末端光芒璀璨,竟是纹刺了一圈米粒大小的金羽凤凰。
苏日辰抿紧了嘴。她见过的男人中,好看的有许多,例如山上的师兄弟和唐瑾等人。可这个郎君的好看,与旁人不同,能感觉出他容貌如画,待你想仔细看时,却如何也抓不住他脸上的神韵。他的脸似乎很模糊,又似乎很清晰。
苏日辰往前走了半步,试图再看一下。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色也是这般惑人的。当然,身侧的寿王景泰也很好看,却自有一股高贵凛然的气质。可这个人却是冰冷的,如同雪山之上血红的花,自身都带着一股寒气。
苏日辰打了个冷颤,陡然发觉那人的目光裹挟着层层冰霜朝她袭来。
他的目光如冰般冷冽,当触及苏日辰的面容后,冰目之中出现几缕震荡。他的目光随着苏日辰的身体上下移动,冰目中的震荡已然变成了滔天巨浪,如同冰川消融时的滚滚冰水般,一泻千里。他眸睫颤动,眼里的难以置信连景泰都发觉了。
苏日辰方才觉得冷,如今这般被他看着,忽然觉得热。她深信自己十几年如一日的女扮男装,不是谁都能轻易发现的。聪明如景泰,不也是因为她毒发,才知她是女是男。可为何被他看着,苏日辰心中升起浓浓的无所遁形之感。
他是谁?——他为何看到自己后那般震惊?
“如果看够了,我和她是否可以进去了?”景泰似乎不喜欢他看苏日辰的目光。
“她是谁?”蓝袍郎君眼神迷惑,声音清冷如玉。
景泰回头瞅了一眼苏日辰,朝蓝袍郎君道:“你认得她?”不怪景泰多疑,他认识雪静藏这么久,初次见到雪静藏露出震惊的表情。这个人,向来冷心冷面,对谁都不假以辞色。可为何对苏日辰这般好奇?——最重要的是,他居然会关注到苏日辰?如他这般向来目下无尘之人,怎么就对苏日辰另眼相待呢?
这些苏日辰可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蓝袍郎君的目光太过闪亮,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朝景泰那边挪了挪。看方才蓝袍郎君露出的一手轻功就知晓此人绝非一般人。而这个英俊的“冰块”作何目光对着自己不放呢?苏日辰扁扁嘴。
“我认得她?”蓝袍郎君,也就是景泰口中的神医谷主雪静藏,兀自念叨着,“我认得她?”
良久,雪静藏忽然垂下目光,身形一转,瞬间便移到苏日辰面前,与她鼻尖对着鼻尖。
苏日辰睁大了眸,被他的速度和行为弄傻了头脑。做什么,靠这么近做什么?
雪静藏从她的额头,乌眉、杏眼、翘鼻、红唇,看到了她的耳朵。神医谷主对医道的造诣可谓深厚,苏日辰如今在他眼中已幻化为一具骨骼。他心中有惊疑,也有沉默和哀痛。良久,他眼神一冷,瞬间后撤三步,冷冷朝景泰道:“来吧!”
说罢,雪静藏转身而行。
苏日辰小心地呼了口气,将额上一滴冷汗揩去。方才为了证明她不怕这个人,她才忍住不曾后退。这样的气势,让苏日辰觉得如同看到了大师兄。这个人,无论是容貌性情都与大师兄如此相似,太过诡异了!
景泰朝苏日辰一笑:“走吧!”
苏日辰连忙跟上景泰,跟在冰块人雪静藏的身后朝谷中走去。
天色将瞑,却又起了雾。苏日辰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间仙境。
一路走来,景色美不胜收。在林间鸟儿的叽啾声中,三人路经一间竹制吊脚阁楼里。但见阁楼里几十个身着白衣的人各自捧着一本医术静默。竹门口立着一位风仙道骨的长者,口中念念有词,间或挑一人背诵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