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咬着嘴唇点着头,慢慢说道:“二皇子和公主是一母同胞。他们的阿妈是大颛人,是可汗从大颛国抓回的俘虏,所以一直没有名分。后来生下二皇子和凌娅公主后,才被可汗封为静王妃。后来因为王妃的身份,二皇子和凌娅公主自小就被其他的皇子公主欺负。二皇子小时候长得像王妃,后来才长得像可汗,可凌娅公主一直都像大颛国的女子。”
“可汗准备将公主下嫁给草原上一个部落的小王子,公主很高兴,后来才知道那个小王子居然因为公主的血统不纯而要退婚。虽然这冒犯了我可汗的威严,二皇子也领兵讨伐那个部落,可公主——公主她很伤心。”绿芽的表情里带着忧伤。
苏日辰深吸了口气,她记忆里的凌娅一直都是开朗奔放的,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经历。
“既然凌娅已经嫁给了司空,为何乌木还要追杀他?”虽然不知道绿芽是否清楚前沿后果,但苏日辰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二皇子他有苦衷!”绿芽说着,慢慢垂下含泪的双眸。
在东戎皇廷,乌木和凌娅虽说是皇子和公主,可地位十分低下。其他的妃嫔皇子们对他们肆意践踏,辱骂他们是杂种。是以,凌娅才会想离开。若不离开,凌娅纵然嫁给了东戎的贵族,也不会被夫家喜欢。所以,她勇敢地投奔自己的幸福而去。可乌木皇子——
绿芽知道乌木一直都不喜欢自己,每次他看着自己,眼中都有恨,如同他恨着他自己的身份一样。乌木恨他自己不是完全的东戎人,他恨他是混血,他恨着自己的母妃。
“苦衷?”苏日辰摇头,她想不通有什么苦衷是可以破坏妹妹幸福的。
“凌娅她现在过得很好,你若是想她,以后——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去见她。”苏日辰扶起绿芽。这个以后说不定很遥远,单看如今司空和乌木这不死不休的局,凌娅心里是否也充满了煎熬?
“不过多谢你帮我保守秘密。”苏日辰叹了口气,摸了摸绿芽的头发。绿芽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如她所说,如果凌娅和乌木作为皇子公主都会被践踏的话,绿芽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乌木怎么会带你来京都?”
绿芽摇摇头:“不是殿下让奴来的。奴是牙帐送来的,因为二皇子要和大颛国的公主议亲,奴们才会被送到这里。”
“这里究竟是哪里?”苏日辰蹙眉,“并不像是普通的官驿或者招待外宾之处。”
绿芽擦擦眼泪,道:“这是大颛国皇帝特许的地方,专门为殿下准备的。——可是奴听说好像是为了方便大颛国对我们的监视,才让殿下搬到了这里。而且经常有人来问殿下事情,好像跟火灾有关。”
苏日辰冷笑,火灾说的不就是嵩阳县蓄水池伏击那次吗?当日乌木不知道伏击的人不是司空,而是景泰,这谋杀帝子的罪名乌木怕是洗刷不了了。但盛昀帝的想法谁也不知道,若是当真要和东戎联姻,那么嵩阳县一事怕是会被压下。
想到景泰,苏日辰的心有些失望。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自己的居然不是他。
待绿芽去准备饭菜时,雪静藏又端着一碗药进来了,看苏日辰喝完药。
雪静藏问道:“走吗?”
苏日辰愣了愣,方明白他的意思是想带自己离开,对这里她可没什么留恋,当即道:“好!”
对雪静藏来说离开这里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当然对无病无痛的苏日辰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谁让她又生病又中毒的。当雪静藏抱着她一路掠出那个困了她多日的府邸后,苏日辰忽然笑了笑。
从某种意义上说,苏日辰有些感激乌木。若无乌木的迷药,她也许永生都无法想起阿娘的摸样。一想起梦中阿娘的摸样,苏日辰就觉得胸口盛着满满的幸福。
雪静藏带着苏日辰晃悠悠走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
苏日辰的心境和几个月前与漠烟一起逛朱雀大街心境完全不一样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为了银钱而着急,短短时日她考虑的却是如何帮助那个前途坎坷之人。临走前她还照了个镜子,发现眉心的伤和脸上的青肿已经消了,恢复了英俊潇洒的摸样,她十分高兴,路上还买了一把折扇当摆设。
要不说雪静藏是神医呢,不过醒来两三个时辰,苏日辰就已经生龙活虎,健步如飞了。
两人慢悠悠的走着,雪静藏向来是不多话的。可这不代表他不说话,这是他就开口了:“为何被抓?”
苏日辰拿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手心,笑眯眯道:“许是乌木他看我不顺眼,所以抓了我。——不过我也算因祸得福不是,若非他抓了我,怎能碰上雪谷主?”
雪静藏沉默了一下,不再说话。
苏日辰本以为自己会很想回到寿王府,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她的心里就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来。看着长安热闹的大街,苏日辰想起东西市的繁华,冲雪静藏说道:“雪谷主应是不常出谷,我带你去走一走好吗?”
雪静藏无语,苏日辰就当他是默认了。
苏日辰开始絮絮叨叨:“我记得几个月前我和漠烟来到长安,一大早三十八条街道鼓声喧天,一百多所寺庙一起敲钟,那声音当真十分吵闹。可后来去了嵩阳县,偶尔竟然有些怀念。在山上的时候,白云师父最讨厌早课,每次听到外面的钟声她就会骂人。对了,她有很重的起床气啊——所以除了一观师父,我们谁也不敢去叫她起床,哈哈哈——”
雪静藏仍然无语。
“我认识一个陈郎君,他很能喝酒,那次和他拼酒我用内力将酒逼了出去,否则也赢不了他。可是他娶了个不讲情理的娘子——哎,男人啊,还是要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娘子比较好。你说是不是,雪谷主?”苏日辰继续絮叨。
雪静藏还是无语,只是跟着苏日辰,她走到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
“师父跟我说漠烟回到了山上,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做好吃的。”苏日辰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目光中露出怀念,“我还记得上次漠烟说他想吃果子行的肉饼,我嫌四文钱太贵就没给他买。”
哗啦一声,雪静藏拉过苏日辰的手,将一把铜钱放在了她的手心。
苏日辰托着那满把的铜钱,愣了半晌,忽然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来。她嘟囔着:“神医谷就是有钱,为什么宗圣宫就没有钱呢?啊,不过,有香火钱,可是那些钱师父们都不让动的。”
“吃肉饼!”雪静藏似乎是为了提醒苏日辰他的存在,说了一句话。
苏日辰朝他看了看,虽然看不到雪静藏的容貌,却能感觉到他浑身冷意下的一丝温柔。苏日辰大笑:“好好,我带谷主去吃肉饼。西市的肉饼应该是最好吃的。等吃完了肉饼,我再带谷主去平里坊好不好?”
他们来的时辰刚刚好,开市的市鼓刚刚响起。
苏日辰揉着饿扁的肚子笑道:“本来还等着吃绿芽端来的饭菜,如今看来只能在西市里吃饭了。雪谷主喜欢吃什么?”
人潮汹涌,推着货物行李的人一哄而入,苏日辰话音刚落就和雪静藏被人潮冲散。苏日辰有些着急,但觉得袖子一紧,转眼看去但见雪静藏牢牢牵着自己的右袖,似乎怕她丢了一样。
苏日辰咧嘴一笑,自发地朝雪静藏靠了靠,人潮一个浪头打过来,苏日辰直接摔入雪静藏的怀中,一股好闻的药香从他身上传来。苏日辰快手快脚闪开,只觉得浑身都冷的发麻。这雪谷主当真是“雪”谷主啊,可谓是冰冷袭人啊。
雪静藏似乎毫无所觉,斗笠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苏日辰也不是个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人,若不是雪静藏让人觉得太难以靠近,她倒是想抓住他的手,这样在人群中行走也方便些。
雪静藏牵着苏日辰的袖子,随着人潮进入西市。
入西市先见放生池。池边佛屋经楼高耸,雕梁画栋,壁画铺陈,美不胜收。苏日辰叹道:“还是这样好看啊!谷主你喜欢吗?”
放眼望去,但见随身带有婢女,头戴帷帽的娘子们,在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流连忘返。郎君们则直奔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举子秀才们结伴同去坟典书肆。农家郎挑着果菜米麦进市,沿道呼和的是铁锄陶碗的店家。众多商者围在柜坊,等待钱票的存入和取出。
这一切都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可短短时日苏日辰已经历多番生死。她笑着,挣开雪静藏的拉扯就朝西市的果子行挤去。她如今饿的半死,反正身边有个有钱的神医谷主,不吃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肚子。
这次来到肉饼行,苏日辰也不问价钱,直接道:“娘子给我来四个肉饼。”
那肉饼行的高个子黑脸娘子呵呵笑着,递给苏日辰四个肉饼:“小郎君收好,二十文钱。”
苏日辰愕然,她记得之前一个肉饼四文钱,莫非过了个年就涨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