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私奔
罗文胜在山上打完两担柴,刚走进钟离山寨,就看见寨主覃光新的十几个差役牵着羊,抬着猪,捧着绫罗绸缎、银饰花钗等礼品,礼品上披着三尺长的红绸,媒婆手执铜制大烟袋,扭着腰摇着屁股在前面领路。
见这个样子,罗文胜便知道,覃光新又请媒婆去哪家说小老婆去了。罗文胜心想:“谁家姑娘命这么差,又被老淫棍看上了。”覃光新六十多岁,家里已经有六房老婆,想不到,这把年纪了,还在讨小的。
没多久,罗文胜看见,在寨子的东侧想起了“叭叭”的鞭炮声音。罗文胜心里一惊,这鞭炮声分明在卢美花家的方向。卢美花是是罗文胜的情妹子,两个人在一起相好很长一段间了,只不过,由于罗文胜家里太穷,掏不起聘礼,才一直没有向卢美花家提亲。
正如罗文胜想像的那样,覃光新提亲的正是卢美花。卢美花的父亲看着肥美的猪羊,成堆的绫罗绸缎和银元,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很久才说:“寨主老爷看得起我们,我们高攀了。”当下就答应下来。
媒婆和卢美花的父亲商量好,好日子就定在十天后,到时间,覃老爷会派来花轿和请亲的人,将卢美花抬到寨主的白虎宅。
半夜,罗文胜攀过卢美花家的低墙,悄悄爬进卢美花的卧室,看见卢美花还在那里低声哭泣,就问卢美花:“你都答应了?”
卢美花红着眼眶说:“你都知道的,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土家的女儿从没有说话的地位,父亲的话决定了她们的一切命运。
罗文胜心里一横,说:“我去干掉寨主老爷。”
卢美花知道罗文胜是个鲁莽的汉子,说到做到,忙说:“不要,千万不要,寨主老爷手下的人多,你不想要命了吗?”
罗文胜说:“得不到我爱的人,杀了覃光新,死了也值。”
两个人无声了片刻,罗文胜拉着卢美花的手说:“要不,你跟我走,逃过清江,就不是寨主老爷的地盘了。”
卢美花点点头,两个人商量,第二天晚上私奔出逃。
第二天晚上,罗文胜收拾好财物,来到卢美花的家里,和卢美花两个人一起踏上逃亡的路。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清江边的渡口,看见清江边漂着一条大渡船。罗文胜和卢美花仓惶上船,但从船仓里爬出来了几个人,手执刀枪棍棒,让罗文胜大吃一惊。原来,领头的正是覃光新的大儿子覃猛。罗文胜想从腰里抽出尖刀,但却被覃猛扑倒在船头,罗文胜双拳难敌四手,被几个人用绳索捆了个严严实实。覃猛对罗文胜说:“连我爹的女人都敢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从船仓里拿出一个篾制猪笼,对罗文胜说:“我爹早知道你们的关系,怕你们逃走,让我们等在这里。他说了,说你敢违反族规,让我们抓住你,把你沉入猪笼。”说完,让人把罗文胜装入猪笼,扔进清江。
清江水汹涌澎湃,水深浪高,卢美花看见,猪笼顺着水流漂了一段时间,缓缓坠入深水里……
二、掘墓
时间一晃就过了八年,两年前,钟离山寨换了寨主,新任的寨主是覃光新的长子覃猛。
覃光新两年前病死了,留下卢美花住在白虎宅,这时,她身边已经有个幼子,名叫覃荣峻,覃荣峻是覃光新最小的子女,今年刚七岁。八年前,卢美花被覃光新抓回后,直接被送到白虎宅,和覃光新成了亲,第二年,就生下了覃荣峻。自从覃光新死后,卢美花就一门心思地照顾覃荣峻,覃荣峻确然就是她生命的一切。
可卢美花掩饰不住她闭月羞花的美貌,覃猛居然看上了她的这位小妈,就开始百般骚扰卢美花,让卢美花不胜其烦。
这几天,卢美花没有看见覃猛,一打听,吓了一跳。覃猛不知道是晕了头,还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和湖北的大军阀王占元交上了火。原来,覃猛自认为和湖南军阀蓝天蔚有交情,就趁鄂湘两个军阀交战的时候,派人袭击了鄂军王占元的部队,当时一袭成功,缴获了不少武器辎重,足足美了一把。
可没有想到,王占元当时一门心思和蓝天蔚血战,就没有理会覃猛。等王占元打败了蓝天蔚,就派了一个营的兵力收拾覃猛。覃猛本想借清江天险和王占元对抗,但没有想到,王占元部队中有高人相助,很快越过了清江天险,步步紧逼,把覃猛一直压到钟离山寨。
覃猛这下傻了,心想:“打不过,我就投降吧。”就派管家带着许多金银珠宝去谈判。
没想到,管家回来说,对方的营长收了金银珠宝,却拒绝覃猛投降。管家说:“你知道,对方的营长是谁吗?”
覃猛一愣,忙问:“是谁?”
管家说:“是罗文胜呀。”
一听说是罗文胜,覃猛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清楚罗文胜是睚眦必报的人,自己落到他手里,必定没有好下场。只好振作精神,负隅顽抗。可他的土家兵丁怎抵得上罗文胜的洋枪洋炮装备的正规军,不过一日,钟离山寨便被攻下,覃猛战死。
罗文胜见覃猛死了,就想起当年的情景。那天晚上,罗文胜困在猪笼里,自知必死,哪知汹涌的江水竟把他推到岸边,被一个清江边打鱼的汉人所救。打鱼人说要给罗文胜找事做,把罗文胜卖到一个财主家,做了农奴。后来,财主家遭了土匪袭击,罗文胜总算有了自由身。罗文胜为了吃饱饭,就去当了兵,在部队里练就一身好枪法,最后,归湖北最大的军阀王占元。
心里还不解恨,把覃猛的尸首挂在旗杆上,曝尸三日。不光如此,罗文胜对覃光新的家人也不放过,除了留下覃荣峻外,把覃光新的其他儿子全部杀掉,自称“钟离山寨新寨主”。
本来,罗文胜也想杀掉覃荣峻的,但卢美花说:“你要是杀了我的儿子,我也会自杀的。”
罗文胜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魔王,但却对卢美花的话甚是听从,就留下了覃荣峻的性命,作为交换条件,卢美花嫁给了罗文胜。
罗文胜虽然娶了卢美花,可一直对覃光新耿耿于怀。终于,他对覃光新下了手,让人去掘覃光新的墓,想学伍子胥,对覃光新鞭尸三百,以报仇血耻。
可那天,下人回来说:“覃荣峻不准我们掘墓。”
罗文胜赶到覃光新的墓地,让人拉开覃荣峻,将覃光新的尸体刨出来,不光鞭尸三百,还将覃光新的尸骨给毁了,抛尸清江。罗文胜大笑道:“当年,你不是将我沉尸清江吗,没想到,我有贵人想救。现在,看看是谁到清江喂鱼?”
但罗文胜随即听到覃荣峻的一句话:“你掘了我父亲的坟,我迟早一定会掘了你的坟。”
罗文胜从覃荣峻看见了他从没有看到过的仇恨目光,心想:“留下这小崽子,迟早是个祸患。”不由得露出一丝杀机。但转眼想到卢美花护子的样子,罗文胜就软下了心。这世界上,卢美花毕竟是他唯一爱的人。
罗文胜回到山寨,终于想出一个主意,钟离山人重武轻文,不准覃荣峻习武,他就是再有本事,也翻不了天。于是,罗文胜对卢美花约法定,只准覃荣峻修文,不准覃荣峻习武。如果覃荣峻胆收习武,玩刀舞枪,他就会对覃荣峻痛下杀手。
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卢美花只好答应下来。罗文胜也如约,请来一位汉族的教书先生,教覃荣峻四书五经,想用汉文化浇灭覃荣峻内心复仇的火焰。
卢美花一直没能为罗文胜生子,罗文胜只好娶了两房小妾,不过几年,竟为罗文胜生下五个儿子。罗文胜一直记着覃荣峻的话,所以,在几个儿子很小的时候,他就让几个儿子习练武艺,以求几个儿子能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在钟离山寨称王。
几个儿子也不辜负期望,继承了他彪悍勇猛的风格,带兵打仗,极为英勇,以至于附近山寨的人不敢惹他们。
三、文人的复仇
看见几个儿子继承了自己的衣钵,罗文胜欣喜异常。再看看覃荣峻,罗文胜已经从覃荣峻的眼光看不出任何复仇的火焰,覃荣峻已经成了一个手不能缚鸡的书生,更不用说挖自己的坟,掘自己的墓,罗文胜不由得为当年自己的决定感到欢心。
并且,罗文胜听说,覃荣峻正在修一本书,名字叫作《钟离山王》。罗文胜让覃荣峻将草稿拿来,请人念给自己听,竟然通篇全是溢美之辞。
但随着年月的逝去,罗文胜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终于,他病倒了,甚至失去了语言的功能,请来大夫,都不起作用。
后来,从汉口请来一位西医,才知道罗文胜得了白喉病(喉癌),被封了喉,不能说话,失去语言功能。
因为喉咙溃烂,罗文胜不能喝水,也不能进食,很快就瘦下去,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见罗文胜快死了,罗文胜的几个儿子开始思量给罗文胜办丧事。就想请覃荣峻给罗文胜写悼词,到时候,请附近一些山寨的寨主一起来,热热闹闹地举办丧事。
覃荣峻写好悼词,对罗文胜几个儿子说:“我写好了,让寨主听一下,看他满不满意。”当地人有写活悼词的传统,人死后,还要将悼词刻在碑后。
罗文胜几个儿子从小穷兵黜武,打斗勇猛,但大字不识几个,就同意了。
覃荣峻念道:“清江之畔,钟离山寨,有王姓罗,名唤文胜,三十称文王,战无不胜……”
罗文胜在弥留之际,听覃荣峻为自己写得非常好,不由得留出一丝笑容。但随即,他见覃荣峻的眼光突然露出一丝地愤恨,心里暗暗一惊。
覃荣峻继续念道:“膝下五子,孝顺异常,父甚喜爱,建墓豪华,陪葬甚丰,银马金车,珍珠美玉,珊瑚宝石,与父相伴……”
几个儿子看见,罗文胜张开嘴,想说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手脚抽搐了几下,就洒手法寰。
几个儿子见罗文胜的眼角挂有泪花,以为父亲是被覃荣峻的悼词所感动了。
其实,罗文胜听见覃荣峻的悼词里面称赞自己的儿子有孝心,为自己墓室下了非常厚的陪葬品,便知道覃荣峻的心思:“本地居民野蛮彪悍,没有谁听了自己墓室中的陪葬品,不会心动的。看样子,自己的尸骨会像覃光新一样被人蹂躏。”
他流下了眼泪,没有人知道,他是为当初自己的错误举动还是错误决定流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