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众人都望着外面,却不知发生何事。
一婆子上来禀道:“太太,外面李四家的领了众媳妇们闹了进来,说是要讨个说法,拦都拦不住呢。”
沈夫人缓缓道:“可是那死了的李四媳妇?孤儿寡母,也怪可怜见的。”
霍夫人蹙了眉:“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她要讨什么说法!”
不一时,婆子便领着一个穿着孝服哭天抹泪的年轻小媳妇进来了,手里牵个三四岁啃指头的小子。后面几个女人,也都哭哭啼啼的,头上带着素色绢花,显然都是在沙漠里死了丈夫的。
霍夫人冷冷道:“李四家的,你在外面哭天抢地的成何体统!到底讨个什么说法,说来我听听。”
众媳妇见夫人不悦,原先那气势都消了大半,哭声也小了许多。李四家的见众人畏惧,哭喊着扑倒在霍夫人脚下,牵着她的裙角哭叫道:“太太明鉴哪!我家男人跟着老爷出去一趟,我们孤儿寡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回来,哪成想,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呀!家里顶梁柱倒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拖着个小子,以后可怎么活!”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李四家的一身素色,哭成了个泪人儿,更显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席话也说得众人微微动容,几个心软些的还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霍夫人隐忍着怒意,皱着眉道:“这次事出突然,纯属意外,谁也怪不得。我已经命人给你发了银子,够你下半生温饱无忧了,你还想怎样?”
李四家的哭的更凶:“太太,不是这话!我家男人是跟着老爷出去的,说好了四月就回,如今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总得讨个说法啊!”
霍夫人顿时怒不可遏,一把掀开她:“混账东西!听你这话倒是老爷的不是了!难不成你还想怪罪到老爷身上?霍家什么时候养出你这样忠心的好奴才!”
李四家的扑倒在地上,那眼泪更似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家男人自进府一直忠心耿耿,从没犯过什么大错,如今死了连个说法都没有。我,我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好!”说着便拉儿子一起一头朝柱子撞过去,吓得众人忙拉住她,赔笑说道:“李嫂子,有话好说。人死不能复生,做什么寻死觅活的呢?”
“让她死!”
霍夫人威严的话语自丹唇中冷冷吐出,嘴角肌肉因愤怒咬得紧紧的,浑身散发出森森冷意:“谁也不许拦着,就是撞死在这儿,也赖不了霍家一分半分,最多赔一副棺材钱。她若不敢死就趁早滚出去!”
众人听这话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为难呢。李四家的本来只想以死相逼让夫人妥协,如今看太太话说得狠绝,于是一味坐在地上抽泣,心中暗暗思忖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沈夫人见事情闹大了,柔声对身边人说:“把小姐和少爷带下去玩,小孩子见不得这些。”
霍启和沈婉没见过这样的事,一时怔了。沈婉又听到李四媳妇哭诉,十分悲戚,不禁心一软,滚下泪来。晶莹的泪珠滑落粉颊,恰若芙蓉泣露,楚楚动人。霍启心中一紧,忙递过手帕低声安慰,神情也是黯然。
沈婉偷偷拉了拉沈夫人的衣袖,抬起朦胧泪眼哀求地望着母亲。沈夫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只管下去吧。”两个人这才告了退,由丫鬟婆子领着到内宅去了。
沈夫人眼见两个孩子下去了,走到霍夫人跟前,柔声道:“她们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没了丈夫,以后的日子必定很艰难。我看不如听听她们想要什么,若是做得到就尽量满足吧。”说着,转向李四家的和颜悦色道:“你有什么要求,且说来听听。”
李四家的本来以为此事无转圜之地,忽见沈府夫人出头为自己说话,这兩府上上下下都知道沈夫人是个不得罪人的佛爷,待下人极为宽和,便料定还有两三分希望。于是不再求霍夫人,连滚带爬地来到沈夫人面前抓着她的袖子哭道:“姨太太为奴婢做主啊!我们夫妻俩打小就进了府,做牛做马起早贪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我家那口子为霍家死在了外面,怎么也算忠心护主。我自己为奴为婢倒无所谓,只是我家旺儿才三岁,不能让他跟着我吃苦受累啊!”
沈夫人温和地拍拍她的手臂:“你有什么话只管说,若是做得到的想来太太也不会反对。”
李四家的跪直了身子,泪眼婆娑地望向霍夫人,声音颤抖而坚定:“只求太太为我家旺儿脱了奴隶籍,还他一个自由身,也算是让他死去的爹在地下安心罢!”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面色均是一变,显然都未想到李四家的会有这样的请求。沈夫人面上也现出为难之色。
“好!好!”霍夫人气的牙齿发颤,指着李四家的道:“霍府好吃好穿,养出来的竟是这样背主忘恩的狗奴才!我告诉你,只要你的卖身契还在霍府一天,他就别想从这儿出去!”
沈夫人为难道:“我记得你进府时签的是红契,李四更是家生子,这样看来旺儿也是家生子。律法规定,家生仆人不到三代不可脱籍,这事只怕有些难办。你若有其他请求,我倒是可以尽量满足。”
李四家的今日闹进来本就是为了给儿子争一个前途,不想他像老子娘一样一辈子给人家为奴为婢。如今见太太话说的狠绝,沈夫人也没了法子,心中不禁灰了一大半。于是挣扎着起身,泪也不流了,只呆呆说了一句:“旺儿有我这个没用的娘只会拖累他。既然太太不答应,我只有到阴曹地府里去找当家的了。”于是一头向柱子上撞去。
众人猝不及防,等拉住时已经晚了。李四家的头上破了个大口子,鲜血汩汩地冒出来,人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了。
当下厅里乱成一团,霍夫人没想到事态闹得这样严重,要出了人命可不是玩的,忙急急走过去查看。沈夫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站都站不稳。众人围在李四家的身旁,止血的止血,掐人中的掐人中。旺儿虽年幼,看到母亲头上流血,面如金纸,也晓得母亲要离开自己了,于是抓着母亲的手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众人都乱成一锅粥,唯有霍夫人还保持着冷静,若是人死在这里,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厉声喝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几个机灵点的丫鬟的醒过神来,忙一溜烟跑出去请大夫。
李四家的静静躺在地上,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听见旺儿哭叫微微抬了抬手想摸摸他,却是力不从心,只拿眼睛望向儿子的方向,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流下。其余的下人因想着李四夫妇素日来的好处,又见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不禁起了恻隐之心,纷纷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