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贾月珍
“千万千万别进那个院子，那里住着小偷。”
每个大人都这么告诫自己的孩子。每个孩子都用力地点头。每个孩子都好想好想进那个院子。
那院子在杏林的另一端，院墙是用掺了麦秆的泥叠起来的，墙上盖着茅草，像给墙戴上斗笠，这样，墙就不会被雨水冲坏了。院门用柳条编织而成，外层又密密地绑扎稻草，总是严严实实地关着。谁都无法看到院子里的情景。站远一些能看见房子的顶，也戴着茅草的“斗笠”。
枝头上刚刚有粉红色的小花苞的时候，一群孩子从村子跑出来，在林子间奔跑，大一点的就折几枝带回家去做瓶插。跑着跑着，孩子们转到院子周围，胆怯地围着墙绕圈圈。茅草院子静静的，偶尔的春风吹过，传来枯草摩擦的声音。
个子最高的小瓶子突然鬼鬼地一笑，捡起块石头，用力甩胳膊，扔进院子。
“小偷会魔法，要不怎么会石头扔进去都没声音呢。”有人这么一说，孩子们立刻尖叫着撒腿狂奔。
小瓶子不甘心，跑出没多远，折回来，捡了一块大石头，两臂用力，砰！石头落到墙那端。扑棱棱，一群麻雀从院子里飞起来，迅速消失在杏林深处。
“嘿，没有人。”小瓶子兴高采烈地跑去推稻草门。其他孩子也试探着跟过来。
嘎啦嘎啦！套在门和门框上的铁环响着。
“谁在外面啊？”
院子里有人问。声音嗡嗡的像夏天的闷雷。
孩子们立刻贴到墙侧，逃开门的视野。
扑通！扑通！一步一步，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
“快跑啊，快跑啊！”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孩子们屁滚尿流，迅速穿出杏林，跑回了村子。
小瓶子跑在最后，地上有个高大的影子一直罩着她脚下的路。影子高大雄壮，手里好像拿着尖尖的武器。
“爸爸，你看这是什么？”
小瓶子凭着记忆把黑影子画出来。
“这不是熊瞎子嘛。”爸爸看了一眼。
“熊瞎子是什么？”
“就是大黑熊啊，哎哟，这东西在咱们这里已经消失了，我小的时候还遇见过呢。”
“熊瞎子偷东西吗？”小瓶子继续问，她有一点兴奋，她就要破案了，一直以来，村里大人小孩子都害怕的小偷，原来是一只熊瞎子。
“熊瞎子常常到村里来偷东西，果酱啊、腌肉啊，有时候还偷衣服。”爸爸说着，站起身，啪嗒啪嗒地学熊瞎子，边走边说，“熊瞎子，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
啊，果然是熊瞎子。小瓶子噌地跳起来，准备宣布自己的巨大成果。爸爸突然不唱了，手指竖在嘴上，示意不要出声。全家人立刻凝神静听。
啪嗒，啪嗒，啪嗒，脚步声响到窗前，不动了。爸爸啪的一下关了灯。月光下，一个高大雄壮的影子映在窗子上。
“咱们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唱歌，说笑话，一会他就走了。”爸爸说着，吹起了口哨，是欢快的祝你生日快乐。
小瓶子拉开妈妈的手：“咱们讲笑话吧。”
“小猫跟着爸爸去钓鱼，他们坐了好久，也没钓到一条鱼。这时候，就听见扑的一声，小猫急忙拉鱼钩，可是鱼钩上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坐下来继续钓鱼，一会工夫，又听见“噗”的一声，小猫左右找找，只见爸爸不好意思地扭扭屁股，不好意思，是我放的屁，把鱼全吓跑了······”
哈哈······爸爸妈妈都被小瓶子的笑话逗笑了。忽听窗外也传来“呼呼”的笑声，像是用手捂着嘴，不敢出声的笑。
啪嗒，啪嗒，啪嗒，笑完，他就离开了。
杏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小瓶子跟伙伴们在林间跑，采摘花瓣，拿回家做杏花糕。采着采着，小瓶子又不由地绕到茅草院旁。
咦？茅草院的门闪了一条缝，一路的花瓣，进了院子。
小偷也要做杏花糕？
小瓶子蹑手蹑脚靠近稻草门，轻轻地侧身一只脚伸进去，头进去。
哇！小瓶子惊呆了，满院子满院子的花，五彩缤纷，高高矮矮，有的才刚冒出小芽，有一个小围栏里似乎是刚刚种下的。散在地上的杏花瓣一直铺到屋门口。啊，果然小偷也做杏花糕呢。
小瓶子踩着满地的花瓣一步一步向屋门走去。
笃笃笃，小瓶子听到捣杵的声音。这是做杏花糕的第一道程序。把杏花捣碎，然后混在面粉里，加上砂糖，用新取来的清泉水调成糊，放在阴凉的地方发酵一夜，第二天，就可以蒸成糕了。杏花糕松软香甜，透着淡淡的花香，是人间美味。
小瓶子轻轻拉开小木门。小草屋里面没有分间，没有床，也没有炕，靠墙的地方铺着一床草垫子，还有一只稻草捆成的枕头。正对着门口的是一只木桩做成的桌子，桌子上还摆着泥罐子，和树枝刻成的小勺。
随着目光下移，小瓶子一惊。木桩的桌子后伸出一只脚，不，那不是脚，黑黑的毛毛的，是熊的大脚掌。
小瓶子百倍小心，连气也不敢喘，一毫米一毫米地向前挪。
“欢迎你，客人！”
闷雷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小瓶子那长长的影子暴露了她的行踪。
话音未落，木桩的桌子后站起一人，黑黑的脸膛，粗壮的身体，全身穿着黑黑的破旧的衣服。脸上皱纹密布，分明是一位老爷爷。
小瓶子再去看他的脚，是穿着黑色绒布鞋的人的大脚啊。
“小瓶子，欢迎你来做客，可是，”黑爷爷说着，有些歉疚地看看手里的捣杵，“杏花糕还没有做好，拿什么招待你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瓶子？”小瓶子很吃惊。
“当然认识啊，你讲的笑话最好听。”黑爷爷突然转身走到窗下，掀开草笸箩，抓出一把黄色的糖球，“嘿，请吃橘子汁糖球吧。”
小瓶子立刻伸出两手，对捧着接过。看着手心亮晶晶透明的黄色糖球，闻一闻，散发着清清的橘子香味儿。
“是您做的吗？”
“是啊，做了好多年了，今天终于把客人盼来了。”听语气，他似乎专门做了糖球等着招待客人的。
小瓶子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啊，她从来没吃过这么清甜的糖。
“爷爷，您也吃。”小瓶子捏起一颗送到黑爷爷的嘴边。
“我可不能吃，”说着，他张开嘴，给小瓶子看他的牙，哈，他老得一颗牙都没有了。
小瓶子扫视着小屋，靠墙的地方整齐地排放着好多泥罐，有蓝色的、绿色的、粉色的、花色的。
“这里面都是糖球？”小瓶子问。
“不是，”爷爷走过去依次指着，“荷叶酱、银杏饼、菊花酒。不过，这次不巧，不能用这些招待你，还不到时间。”说着，他弯腰抓起稻草盖在罐子上。就在他撅着屁股的当儿，小瓶子看到他的屁股后有一团毛球，像熊的短尾巴似的。
“爷爷，你是小偷吗？”小瓶子很想知道昨天晚上在窗下的是不是他。
黑爷爷惊慌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下，重新捣起杏花瓣来。
“爷爷，大人都说你是小偷，是吗？”
黑爷爷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看小瓶子。
“爷爷，您也是小馋猫，想吃肉吗？下次别偷了，我叫妈妈做给你吃。”小瓶子蹲下身，歪着头寻找爷爷的眼睛。
爷爷的眼睛嵌在浓浓的眉毛下，黑黑的，一点白眼球也没有。眼睛周围的皱纹快要把眼睛挤住了。
爷爷的眼睛湿润润的。他哭了。
“爷爷，不要哭，不要怕，村里人都不敢来抓你。他们害怕小偷呢。”小瓶子为他擦去眼泪。刚擦完，刷，又流出两道。
“乖，不要哭，咱们出去玩吧。”小瓶子拉着他的手来到院子里。
“咱们躲猫猫吧。”说着，小瓶子跳到一株大大的夹竹桃后，“爷爷，你找不到我。”
小瓶子在夹竹桃后躲了一会，不见爷爷来抓她，就用力摇着花枝，“爷爷，你快来找我啊，我就知道你找不到，你是大笨熊！”
“咯咯咯······”
小瓶子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可是自己躲在花枝后，为了不让黑爷爷找到，连气都不敢大声喘啊。
小瓶子四下张望，只见夹竹桃的叶子颤动着，伴随着叶子的颤动，传来咯咯咯的笑声。跟自己的笑声一模一样。
会笑的花？小瓶子跳出来：“为什么花会笑呢？”
黑爷爷也在扑扑地笑，不回答，只是笑，笑得好开心。
“小瓶子小瓶子”
远远地传来妈妈的呼唤。
“妈妈找我呢。可不能让她知道我在这里。”说着，她跳着跑出茅草院，冲进杏树林。
此时，她才发现杏林里黑乎乎的，不知不觉太阳早落山，连一丝余晖都不见了。明明刚刚阳光明媚呢。没错啊，粉的花，黄的花，蓝的花，白的花，漂亮的颜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快回家，这么晚了还在这里逗留，小心遇见小偷。”妈妈拉着她快步穿过杏林，仿佛身后真的有夺命小偷在追着。
“那不是小偷，是黑爷爷，他也做杏花糕，他还会做橘子汁糖球。”小瓶子用尽力气告诉爸爸妈妈。可他们根本不信，严肃地警告她：“再也不要去杏林那边，今年不做杏花糕了。”
小瓶子心想：不做就不做呗，黑爷爷那里多的是，他盼着我去吃呢。
吃完饭，妈妈把碗筷收下去，饭桌抹得光光的，爸爸拿出算盘和账本，噼里啪啦地算账。买玉米种子要多少钱，买蔬菜种子要多少钱，买化肥要多少钱，家里有多少钱，够不够······每年杏花开的时候，爸爸都要算这些，最后得出一个结果，便大声宣布：今年要好好干啊，秋天可以大赚呢。
突然，爸爸嘎噔，关了灯。
啪嗒，啪嗒，小偷又来了。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小瓶子噌地蹦起来，跳到窗前：“咱们唱歌吧。”说着，她就唱起来：“黑爷爷，黑爷爷，有一个黑爷爷，我好喜欢他。黑爷爷，黑爷爷，他会做糖球，橘子汁糖球，我好喜欢他。”
小瓶子听到窗外那熟悉的笑声，呼呼呼的。
第二天，小瓶子偷偷跑去茅草院，发现院子里又多了一个小围栏，松松的土，仿佛刚刚埋完种子。
“爷爷，你到底去偷什么？我不是说别去了吗？”小瓶子担心地说。
黑爷爷不说话，忙着给花松土，脸上却挂着欣喜的笑容。
“爷爷，为什么要种这么多花？”
“这不是花，是快乐。”爷爷突然说。
小瓶子不明白。
爷爷摇了摇扶桑，咯咯咯，又是跟小瓶子一模一样的笑声。
小瓶子试着摇了摇玫瑰、牡丹、朱顶红、芙蓉，啊，全都会笑，全都是跟她一模一样的笑声。
“这就是爷爷偷来的东西。”
“我的笑声？”
“是快乐。”
小瓶子看了看刚刚埋好种子的围栏，突然明白了：“一株花就是一串笑声？”
黑爷爷点点头，突然收起笑容：
“在几百年前，杏林的尽头生活着熊家族，那可是庞大的家族。他们每天到泉边饮水、在杏林里玩耍，到山的那边采浆果，生活得好快乐。可是，食物越来越少，他们只好分散开，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家乡，到别处去寻找生活的地方。老熊不愿意离开他的茅草房，他在这里出生、长大、结婚，养育12个子女呢。他的孩子们走后，老熊好想念啊，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开不开心？健不健康？结婚了没有？老熊都不知道。但是老熊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会带着好多孩子回来的。老熊整天忙着就做美味准备着，说不定哪天他们突然回来了，食物不够可怎么办。”
“他的孩子们回来了吗？”
“没有，他们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老熊好孤单啊。有一天，他实在太寂寞了，就跑到杏林另一端的村子里，他听到了欢快的笑声，可是，他也听到人类在议论他，以为他是小偷，家家都准备好了柴刀和猎枪。”
“于是，他就只能偷偷地去听人类的笑声了？”
“是啊，他只能趁着夜深人静去偷一些开心和快乐，打发寂寞的时光。”
“熊爷爷好可怜哦。”小瓶子眼泪汪汪。
“不过，他有种植快乐的本领，每次偷来笑声，他就种下一颗花的种子，一天一天，他就有了一个快乐花园。”
“妈妈，偷快乐算是小偷吗？”小瓶子问。
“当然不算，快乐本来就是用来分享的。多一个人分享，快乐就会多一倍。”
（选自《漫客·童话绘》2011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