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好面子的男人,一点都不是。
我可以在街上一边捏着油条往嘴里塞,一边还嗯嗯啊啊和熟人打招呼,就算是面对一个漂亮得可以让人窒息的女孩子,我也没半点觉得不好意思。
我一向在意的,是自己的心情。面子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晓得自己活得舒心随意就行。
很抱歉,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掉,也不打算改了。都人到中年了,还学什么新把戏,你不能逼着一只老狗去学跳圈吧。
眼下我就打算去买一根油条,外带一杯豆浆。我喜欢那种炸得焦黄酥脆的油条,金晃晃的,有嚼头。趁我牙齿功能健全的时候,享受一下脆生生的生活。炸油条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油锅里的油热腾腾翻滚着,让人无端地感到温暖。
我把钱递过去,拿个方便袋装了油条。
热腾腾的油条,钻进白色的方便袋里,立即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晾一晾会更酥脆,我不急于吃,拎了袋子转身走向对面的豆浆店,那家豆浆店的豆浆都是现榨的,新鲜。让人食欲大振的那种新鲜。
这年头,能让人觉得真正有点新鲜的东西不多了。
卖豆浆的是位老太太,是慢条斯理的那种老,不是老态龙钟的那种老。
我喜欢这种老,从容中透露出对世事的洞明。
是的,洞明。
偏偏这会儿我手中的方便袋洞明开,啪的一声,那根油条从方便袋里直挺挺地窜出来,栽在地上,怎么那么迫不及待呢?真是的。我傻张着嘴,望着那根油条。
很糗的事呢。
我开始从口袋里挖钱,准备折回去再买一根。
油条颓废地躺在地上,一副无辜的模样。
哼,我才无辜呢。到嘴的食居然跑了。
刚要回头,老太太慢吞吞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子说:“早上刚拖了地呢,很干净的。”
我很奇怪,有些老人怕年轻人嫌自己弄的东西不干净,喜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释以招揽生意。
我可不是那种极挑剔的人,而且我也从没说过她的豆浆不干净。
接过豆浆我冲老太太笑了笑,有点惋惜地看了看地上那根油条,要搁以往,这个时间刚好是我大嚼特嚼油条享受生活的时候呢。
“真的很干净呢。”老太太望着我又重申了一遍。
机器榨出来的豆浆,不干净也说不过去呢,又没过您老人家的手,怎么这么啰唆啊?
我转过身子,拿脚刚要跨过那根油条时,老太太忽然用与她年龄很不相称的敏捷身手弯下身子,捡起了那根油条。
干什么呢?我脚步一迟疑停在了半空中。
老太太没迟疑,把油条拿到眼前倒来倒去看了一遍,又拿嘴吹了吹,很以为功地举到我面前:“瞧见没,干净得很。”
干不干净我不知道,不过老太太眼里很干净。老太太把油条又往我跟前举了一下:“拿去吃啊,再冷就枯了,又干又硬,不过口的。”
什么,我吃它?我吓了一跳,掉在地上的油条再捡起来吃,人家怎么看我啊?
知道的说我有勤俭节约的美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穷巴脸了,我再不好面子,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捡掉地上的东西吃吧。“谢谢,吃脏东西会生病的。”我怔了一下把脚步落下来,回答老太太说。
“脏,哪儿脏了?”老太太急忙取出老花镜戴上,又把油条凑到鼻子尖前瞅了一遍。
我缓了缓口气,诚恳地冲老太太说了一句:“有些灰尘是看不出来的,要用显微镜呢。”
老太太不看油条了,看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之后老太太慢条斯理取下眼镜说:“是你心里有灰尘吧。”
我心里干净得很呢。我想这老太太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个人。
老太太忽然把那根油条缩回去二话没说就往嘴里塞,一边鼓起腮帮一边含混不清地说:“能有多脏呢,我吃给你看。”
老太太的牙床不太好,她嚼得很吃力。
我脸上一下子有了汗。
感觉一双双大眼正扎在我背上,不就是一根油条吗?犯得着。这老太太的举动也未免太新鲜了吧。刚才我还说这年头能让人觉得真正有点新鲜的东西不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