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丁小三的声音又在外面怯生生地响起来。
我继续讲着我的课,没有理睬。
班长沈小花牵了牵我的衣角,说,您还没让他进来呢!沈小花说这话时我刚踱到她课桌前。
事不过三呢,丁小三是一周内第四次迟到喊报告了,置我的威信何在?
我停下讲课,冷冷看了一眼丁小三,你当教室是你家菜园子门啊,想几时进就几时进?
不是的!丁小三低下头。
不是的还明知故犯!我加重语气给了他一句,以后再迟到,你就不用喊报告了。
不喊报告?丁小三没反应过来。
进菜园子门还用喊报告?我不客气地回了一句,丁小三的脸一下子扎进了胸前。
看得出,他是知道羞耻的孩子,初中生了,好与歹还是拎得清的。
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可第二天上课,拎得清好歹的丁小三却让我那口气白舒了,上课十分钟后,他又一次戳在教室门外喊了报告。
沈小花不牵我衣角了,牵我也不会喊他进来,菜园子门而已,爱进不进他说了算。
再以后,丁小三竟与我达成了默契,每天迟到了喊报告,然后在我的漠视下走向座位。
说心里话,丁小三的成绩还是可以的,就是散漫了点,农村的孩子,大多木讷。他懒得向我解释,我也懒得向他问个明白。
当然,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勾起我对这段往事回忆的,是桌上一张请柬,丁小三托沈小花送来的,说是想请我吃顿便饭,在九重天。九重天大酒楼的便饭,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我问沈小花,平白无故的请吃什么饭?
沈小花甜甜一笑,去了您就知道了。沈小花眼下是我的同事,她师范毕业后回到母校任教,跟我很是对脾气。
就去了,搭的士去的。跟沈小花一起去九重天酒楼吃饭,步行恐怕不太合适,沈小花是这样解释的。
其实沈小花解释不解释我都理解,人在年轻时,谁不希望响响亮亮过日子呢,我现在已跟年轻有距离了,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了,步行不会让我觉得少了多少底气,但沈小花不。
进了九重天我才发现,当年教过的那班学生竟全在场,倒是主人丁小三不见踪影。
沈小花嘟了一下嘴,德性,这丁小三怎么当主人的,老师来了竟没搞个仪式队列欢迎。
我说至于吗,我又不是外国总统,还得鸣炮奏乐不成?
正叽叽喳喳跟过去的学生打招呼呢,包厢外响起中气十足的两个字——报告!
一回头,很熟悉的场景,像岁月的再版,丁小三正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外。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上点年纪的人都这样。沈小花不失时机牵牵我的衣角,您快说让他进来啊!
我从往昔的回忆中醒过神来,哈哈大笑说,今天,这儿是你的菜园子门呢,我没权力呼来唤去的。
丁小三眼里闪着泪花说,老师您错了,从今往后,这酒楼就是您的菜园子门,你想进只管进,想出随便出。
沈小花这才告诉我,丁小三今天正式买下九重天,他要打造本市餐饮业的航母呢。
丁小三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冲进来跟我握手,谢谢你当年没有放弃那个喊报告的孩子。
放弃?怎么这样说?我很好奇。
您不知道,当初因为我迟到,所有的老师都不能容忍我,学校都快劝我退学了,刚好您接手我们班,才让我得以顺利完成学业……丁小三说。
我的心痛了一下,为当初对他的漠视,不过,你为什么要迟到呢?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二十年了,丁小三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为奇特的一个。要知道,那时他初三呢,中考前的冲刺阶段。
丁小三迟疑了一下,这正是我今天请您来的原因,让您见一个你未曾谋面的学生。
随着丁小三的一声有请,一个和沈小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走了进来,远远地,冲我就是三鞠躬。
我一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女子说,真正该喊报告的,应该是我!那年我病了,休学在家,是丁小三每天为我补的课,才没误了中考。
哦,这么回事啊!我怎么没见过你呢?我还是奇怪。
沈小花说,她在四中念书呢,是丁小三邻居。
我那会教的是三中,也就是说我无心插了一棵成荫的柳。
沈小花说,是啊,眼下刘丽也回了四中教书呢。刘丽就是那女子。
刘丽说,因为您,我学会了善待每一个喊报告的孩子。
我说等等,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在本市教育网站发帖说,当你的学生在课堂上睡着了,先不要急着叫醒他,他一定是太困了的那个刘丽?
刘丽点点头笑了,正是!
丁小三走过来说,只有喊过报告的孩子才会有这番远见卓识,您说是吧,老师!
刘丽推了丁小三一把,嗔怪说,有你这么夸老婆的吗?
丁小三说我夸你了吗?我是夸老师呢。
惭愧啊,当初我可是视这个喊报告的丁小三为可有可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