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勇中武进士任守备的消息传到李家庄后,无论是庄丁还是庄户都是欢呼雀跃。这些庄丁天天操练,不是来回纵马就是踏步列阵,每天的喊杀声搅得整个李家庄不得安宁。现在申勇要去上任,就会带走所有的庄丁,庄子就恢复宁静了,庄内的佃户个个都开心,除了李大婶子。
她孀居已久,膝下只有一女。当她知道杨二狗是个孤儿之后,经过平日的观察,杨二狗人虽然傻了点,但忠厚老实,能吃苦,于是起了招他入赘的心思。现在庄丁们全部要编成营兵跟随申勇去边镇,这门亲事也就无从说起了。京畿之地的消息灵通,就是小民百姓也知边镇年年大仗小仗的不断。他曾私底下劝说杨二狗不要去做营兵,甚至不顾礼法,让自己的女儿李如珍去劝说他。
杨二狗人长得五大三粗,又没读过书,李如珍其实是看不上他的,但父母之命在这个时代就是天。她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杨二狗的住处,杨二狗也是个正当血气旺盛的壮实小伙,虽然李如珍长得并不美貌,但他一个穷光棍得知自己也能娶上媳妇顿时瞪大了眼。他琢磨了半天,还是决定跟申勇去边镇,这让李如珍暗暗松了口气。
石大富带回申勇的将令,庄丁们停止了操练,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他们也没什么行装,除了战马和戚家刀,一无所有。次日,有了军职的申勇风风火火回到李家庄,正式将弓马娴熟的庄丁们按守备营的编制开始整编。按兵制,申勇领一守备营镇守宣府北路赤城堡,营兵实数为一千余,皆为募兵,不包括当地卫所的军士。这些训练有素的庄丁全部充作守备营骑兵。
明中期后,营兵皆为募兵,主战,卫军世袭主守兼屯田。营伍官除主将外无品级,兼卫所职的话必须先入军户籍。整编成营后,所有的庄丁对自己入了边军都没什么惧色,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思。
新成立的赤城守备营分为甲乙两个百总加一个中军总。一个百总有兵三百,又分为三哨。一个哨官领一百兵,下设队官两人,带兵五十。队官以下设甲长,每甲十人,甲长以下设伍长,五人为伍。
高翔任甲总的把总官,吴章义任乙总的把总官,石大富充任中军把总。由高翔与吴章义举荐,申勇任命,像猴子,张佑发,刘二这种已经达到了上等技艺标准的全部充作哨官或队官,在操练中表现出众的则充作甲长或伍长。至于军法,旗鼓旗号,申勇准备到了任上再来安排。
思虑再三后,为了以强军姿态去赤城上任,由申仁穿针引线,申勇找上了兵仗局管库房的少监陈余胜。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兵仗局以一副做工精良的棉甲连带六瓣明铁盔卖价四两银子,骑枪六两,把申勇从鞑子细作老窝陆家沟搜刮来的银子又花掉了二千余两,让他心底下一阵肉疼。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庄外的野地,草儿一片郁郁葱葱。高台上,申勇身穿三品武官袍服,上面有一块豹补服,腰系金荔枝,脚着黑靴。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便任一方守备,更得朝廷重臣青睐,真是意气风发。高翔与吴章义都带着六瓣明铁盔,穿对襟锁子甲,神情严肃持刀居于左右。申勇任赤城堡守备,连带他们也有了官职,心下都是振奋。
台下两百骑兵整齐列队,组成了三个小方阵。他们目不斜视,一色的火红对襟棉甲,头戴六瓣明铁盔,手持精良的骑枪,腰挎戚家刀。经过将近二个月的操练,原本就有弓马底子的庄丁们已经脱胎换骨,现在又装备了精锐的甲胄,不知内情的人要是看见他们,还以为是哪个总镇总兵的正兵营家丁在列阵。
工匠李林生此时也已经来到了李家庄,还带上了他的儿子李立昌。看着这两百名朝气蓬勃的精锐骑兵,李林生也是暗自心惊,他是见过京营兵的。那些京营兵大多都是老兵油子,坑蒙拐骗有一手,每日的操练却是敷衍了事,早就没了战力,除了使用火器的神机营。申勇瞧了李林生一眼,暗道将来还是以使用鸟铳的步军为主,骑兵只作为机动力量策应或压阵。
方阵的队列中,策在马上的李青山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脚,仅仅一天的时间,他还没有适应披甲。环顾四周,都是披坚执锐的热血男儿,这种氛围让他兴奋不已。他暗道,作为一个不愿为盗为匪的破落户,能有今天的境遇全是台上的守备大人带来的。自己经过刻苦操练,已经达到了上等技艺标准,现在更是充任甲总的哨官,身上穿的对襟锁子甲也与其他人不一样。虽然还没有品级,但据守备大人说,以后要是入了军户籍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卫所官职。
乙队的张佑发得吴章义赏识,当上了乙总的哨官,一向憨厚的他脸上也满是笑意,暗下决心,戮力跟随守备大人。其他人也都是和他抱着同样的心思。由于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有些人暗道虽然现在连一个伍长都没当上,但是守备大人说到了任上就要补齐编制。到时候大把空缺的军职,自己作为一个老兵,怎么着也能当上一个甲长吧。
申勇细细享受了一回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猛地拔出佩刀指向天空,振声道:“赤城守备营,保境安民,万胜。”
等待已久的骑兵们随即响起一阵欢呼声:“保境安民,万胜,”他们将手中的骑枪高高举起,声嘶力竭不断欢呼着,“保境安民,万胜......”
远处准备来送行的申仁与张子鸣二人本还在笑语交谈,被这久久不息的欢呼声震惊呆立当场,面面相觑。
等人群的欢呼声停了下来,申勇再次振声道:“赤城守备营,开拔。”
他一跃跳下高台,快速翻身上马。方阵随即变动,换成行军队列,甲总居前,乙总随后,以一甲人马为一个横队,共二十个横队。当瞧见申仁与张子鸣二人时,他勒住马头,远远地拱了拱手,绝尘而去。
看着他们井然有序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张子鸣感叹道:“申兄弟真乃当世人杰,来日功绩不可限量。”
原本上任并不用这么急迫,但想到后金兵明年就会入寇,申勇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赤城堡去。在他的严令下,守备营快马加鞭,不到小半个时辰就绕过了德胜门,上了京师通往昌平州和怀来卫的官道。行军队列也是守备营平日操练的一部分,若是突然遇袭时可以快速列阵。骑兵与步兵一样,也是需要编队作战的。
现在已经开春,也还没战乱,官道上的人来人往,大多是在边镇与京师之间来往的商户,他们看见这两百多狂飙突进的骑兵,纷纷避开害怕地躲在路旁。数百马蹄溅起的尘土四处弥漫,没一会便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不会骑马的李林生几人由申昌俊领着坐马车去赤城堡。而守备营全部是马术娴熟的骑兵,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到了延庆卫的居庸关。关城所在的峡谷,属太行山余脉的军都山地,地形极为险要,与紫荆关、倒马关、固关并称京西四大名关。现在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整个峡谷清流萦绕,翠峰重叠,花木郁茂,山鸟争鸣。
关城周长八里,东达翠屏山脊,西驶金柜山巅,南北月城及城楼、敌楼等设施齐备,设一参将镇守。守军此时正在严格盘查出入石门的人群,倒不是他们有多尽职,而是来往的商户有油水可捞。虽说能来边镇做买卖的商户多半都来头不小,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时候蒙古人还没投靠后金,前往宣化与蒙古人做边贸的商户极多。他们结交的多半是宣府镇的将官,而居庸关参将却隶属昌平总兵。守军在商户的货物中随便挑上几个错处,便能得不少银钱。
按理来说不会缺钱,但申勇却发现这援兵营的营兵们身上多半穿着陈旧的棉甲,有些人甚至只有鸳鸯战袄,穿着铁网靴。他暗道,如此险要的关口守军都是这样,可想而知别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尤其是自己即将署职的赤城堡,估计还不如这里。
关口守军的一个把总老远便看见了申勇这大队骑兵,见申勇身穿打着豹补服的三品官袍。他暗中打量着,心道这也不知是哪个总兵的麾下,个个披坚执锐。申勇上前掏出腰牌后,他没敢做丝毫盘问便下令放行,守备营将士随后开始秩序井然地通过石门进入关城。
看过腰牌才知道申勇只是一个守备,这把总心下震惊,区区一个小堡的守备,居然有这么精锐的兵马,就是自家参将的家丁们也比不上。他又将申勇的守备营与昨日看见的宣府总兵家丁比较了一番,虽然装备同样精良,但他总感觉那些家丁身上比今日遇见的少了点什么,却说不上来。
申勇没想到自己的守备营能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他在关城东街边的商铺采买了几大袋干粮饼子,待铺子做好之后,分发到了每个将士手中,守备营将士稍做停留,吃完干粮之后便出关城往八达岭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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