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族长宣布“复兴华胥”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时,惑人只是静默地伫立在一侧,标准的事不关己站在天外。
安鸢牵着华胥清的小手隐没在人群中,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拿眼打量惑人,这是安鸢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惑人,三年前惑人拯救村子后就住进了村东的树林子里,在安鸢的印象里,惑人似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进入村子,但这免不了村子里一直有关于惑人的各种传说,版本不限,一个比一个离谱,但都围绕着两个字——谪仙。
安鸢也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惑人身着标志性的白色长衣,乌黑的发在身后随意挽起,飘逸洒脱,雕刻一般完美的面庞,很轻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忽然,惑人的目光看似无意地向人群里一扫,正好落在安鸢的脸上,虽然只是没有任何留恋的一瞥,但那透彻心底的凉意还是迅速蔓延至安鸢全身,安鸢瞬间感到全身僵硬。
“娘,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啊。”华胥清谈吐清晰,走路也稳当,让很多养儿子的村民羡慕,此刻他仰起小脸,眼里写着对娘亲的关心。
不知为何,惑人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瞥竟叫人如此心悸,整颗心都在咚咚直跳,一种被看穿的恐惧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湿了安鸢的后背,
“娘没事,只是有点冷。”
“娘冷了?那我们回去吧。”华胥清童言清脆。
“安姨,你冷吗?九里给你暖暖。”不知什么时候,轩辕九里蹿到安鸢母子身边,他说话缓慢而且不是很清楚,但一听安鸢说冷,连忙捧起安鸢空着的一只手,往上面吹气。
华胥清一看,也不甘示弱,连忙捧起安鸢牵着他的那只手,也往上面吹气,一边吹还一边揉搓,像个小大人似的。
安鸢看着两个小家伙捧着她的手把腮帮子都吹红了,有些哭笑不得,刚才那种心惊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当安鸢再抬头时,惑人已经不见了,她脸上挂上一抹自嘲的苦笑,千藏万躲,竟还是被人一眼看穿。
巫族这个种族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该在经纬大陆上被屠杀殆尽,如今唯一能使血脉得以延续的理由,就是作为各国皇族的奴隶,如果巫族奴隶被发现逃到其他地方,那么他的命运可想而知,死,就已经是奴隶主最大的仁慈了。
只一个早上,安鸢就已感觉疲惫不堪,她拖着沉重的步子,领着华胥清回了家。
华胥一族作为人类最古老的部族,有它原始的繁荣面貌,如今又蒸腾着一股神秘而欢愉的热浪。
华胥族人信仰星空,他们从祖先开始就相信天上的星对应地上的人,如今天上的这颗与众不同的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而且是在白天出现,无疑,这代表有大人物将要出现,而这天相又对应了村子里最厉害最有才智的人的预言,说这个大人物会让全村人的命运改变,会让一族复兴,那么这颗星的出现,顺理成章的,是在告诉大家,大人物就要出现了,华胥一族的男女老少,越来越激动,于是开始三五成群地准备起来,洒扫庭院,杀鸡宰羊,挖出地下陈年的美酒,就像准备一个最盛大的节日,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最尊贵的客人。
在这节日一般的日子里,也难免有一些小插曲,轩辕九里吸着鼻涕回到家的时候,先回来的酒鬼老爹竟不在家。
此时轩辕九里并不知道他的老爹已经跑路了,虽然跑路的原因比较复杂,但肯定与被恶狗追多少有些关系,也许是因为酒鬼老爹自尊心太强,第一次清醒地看到村民们对他讥讽嘲笑的眼神,忍受不了所以落荒而逃,也许是怕给轩辕九里树立不好的父亲形象,无地自容所以不负责任地走掉,也许是在华胥村呆腻了,决定一走了之,总之,他留下了再无亲无靠的轩辕九里。
轩辕九里在院子里玩了一整天的石头堆小人,直到饿得把石头往嘴里塞才后知后觉,酒鬼老爹这次回来的是不是晚了点,于是轩辕九里爬起来,把硌牙的石头吐了出来,走出了家门。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来到了安鸢家,也许因为华胥清是他最好的朋友,也许安鸢作为母亲的形象深深烙印在他心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于是安鸢家里从此以后多了一位长住民。
华胥相宜是村子里的先生,虽然不像惑人那样给人神一般存在的感觉,但在尊师重道的民族里,华胥相宜是很受尊敬的,他的妻子是南诏国人,一百多年前的巫蛊之患,南诏国是受害最严重的地方,所以他的妻子十分痛恨巫族,安鸢也从不与他们往来,但她知道华胥相宜是人们眼中德高望重的先生,他的妻子更是一位贤内助。
时间无比漫长,人们在家里已经坐不住了,华胥相宜夫妇领着脸蛋红扑扑的儿子第一个走出家门。
华胥族人看见有学问的先生带着妻儿都走了出来,就更按捺不住,于是不约而同地,纷纷由坐在家里空等到自发地走出家门,呼朋唤友,很快全村人都出动了。
等所有人到达女娲河畔的时候,老族长和惑人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一老一少,像两尊眺望远方的雕像。
能一天之内见到惑人两面,这种日子真是三年难遇,以至于刚赶到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恨不得再回家一趟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再回来,但又怕这样就少瞧了惑人好多眼,真是两难的选择啊。
“族长,惑人师父。”华胥相宜上前施礼,礼数周全,与其他村民或者点头含笑或者大声问候不同,一副温文尔雅的学者风范。
安鸢领着轩辕九里和华胥清刚刚赶到,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又看到站在河边的惑人,安鸢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她怕被看出异样,连忙打发了华胥清带着轩辕九里到一旁玩耍。
族长微笑着朝华胥相宜点了点头,“你们都来啦。”神态亲切慈祥。
“我们的贵客是乘船来吗,惑人师父?”华胥相宜又转向惑人。
“也许吧。”惑人正眺望远方,看似漫不经心但语气中难掩些许期待。
女娲河对岸是一片广袤的原始森林,自三代以前的华胥族族长就严令族人不能去那里,所以那片森林虽然可能有丰富的野味,但即使是饥饿的寒冬,谨遵祖训的华胥族人也不会去森林里寻找食物,那片林子对华胥一族来说是名副其实的禁区。
众人就站在这个唯一能与桃源之外的世界想通的河港上翘首企盼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心情也从最初的兴奋中渐渐平复下来,等待容易使人焦躁,但华胥族的人们算是比较有耐心的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襁褓里的娃娃们已经睡醒了一觉。
华胥清拉着安鸢的手,“娘,我想回家。”白皙的小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落日余晖,看上去可爱极了,轩辕九里跟在一旁,还不敢像华胥清这样随意拉着安鸢的手撒娇。
“娘不是说了吗,我们要等重要的客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能轻言放弃哦。”安鸢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真想把他抱在怀里揉搓一番,又伸手摸了摸轩辕九里的小脑袋,她知道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两个小男孩一听安鸢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如何如何立即安静下来,但华胥清的心里却怎么也止不住地烦躁郁闷起来,一种既无助又恐惧的感觉油然而生,并不受控制地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