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润如洗,春光漫洒了清河的每处巷陌,加之昨日的那场春雨去了往日的尘垢,让整座城看上去犹显洁净,偶见行人或行于明或归于暗,无不那么的清新明目。
凌生还没看到满城的光景,但雨后的朝阳透过窗格照进书房,攀上书案就已让他的心情明媚起来。
久思夜半,余时假寐吐纳修行,一夜过去倒也不觉乏累,当即抱着赤鸾出了执事府,来到陆高府宅告知一声,而后径直出城,沿着熟悉又似是而非的山道悬空疾行。没办法,雨后的山路泥土松软,若是多踩几下只怕鞋子就会没用。
疏影浮动间,骤见眼前波光粼粼,方才发现已经来到墨湖边。只是如今的墨湖竟又似被人劈过一般,变得更加延长,像拖着一条尾巴的科斗,只是那尾儿不知伸向了何处?
好奇之下,沿着湖边向前疾行,约有三里,前方出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墨湖至此汇流,若凌生没有记错此河应该就是清河的一条分支。
要知墨湖与这条清河分支可是足足五里有余,从前溪里涧流入墨湖的那条小溪便是村人费了数十载,几代人的时间才开掘出来的,而且还是那宛若细线般的窄窄一条,但凡稍遇干旱便会断流。
记得很小就听荀叔说过,村人本来是想开荒地,种庄稼用的,却未曾想这溪水实在难以供应,而墨湖的水又始终没法冲淡,最后不得不放弃这个穷极几代人辛劳的伟业,转而回到更为冒险的打猎来换取生存。
可叹谁能想到两者有通汇之时,甚至就连墨湖都还有澄清之日,而今确实可以种地了,可是种地的人却一个也没了。
世事便是这般胡闹。
凌生转身向着溪里涧遗址走去,他不愿再细思,这里面有太多的无奈和辛酸,他也没法让自己过多沉沦,因为回忆的意义是让我们学会教训,明白如何减少悔恨,而不是永远的感伤下去。
所以对于凌生来说,他的修行早就不仅仅是修行,里面承载了太多悲伤的故事,他重走老路也只是为了督促自己不能忘记那些痛楚,不能在修行上有丝毫懈怠。
他清楚,瑶安便是他如今的全部,他再也输不起。
站在废墟前,高高低低的枯黄间已生出点点绿芽,默默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走向一心宗。
景也荒凉,情也荒凉,惹得心也荒凉,站在曾经的宗门广场望着绵延群山浓翠如墨,一时心绪难言。
“:对了,不知那处是否还有灵石?”
惊呼一声,当即向着那十余颗藏宝的青松飞去,未多时,那一抹蜿蜒曲折的新绿就浮于满山苍黄间。
甫一落定,眼前青松的枝叶就似簌簌抖动了一下,凌生未曾瞧见,可枝间落在身上的疏影陡然晃动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当即抬头望向树顶,却见青松巍然不动,便又疑惑地扭头四顾,正见和风拂来松涛叠涌,闻其声如琴声悠扬,沁人心脾。
如此清幽之地,不舞袍练术岂不可惜!
兴之所至,放下赤鸾,抬手开始施术。青藤,回风叶,火球,圣光,蒺藜,板栗球……再到金手指,御风剑术以及才学的生灵术,镜影金光,风卷云涌,天雷术,冰刃术,但凡还能记住的他都施展了一遍。
只是已有一段时间没有温习,曾经学过的,又很少施展的灵术很多竟被忘记,哪怕绞尽脑汁去回忆也是模糊得很,好在自认为有作用的灵术都还记得,饶是这般将所有灵术不过施展一遍就已是午后,整个人更是累得不行。
然而凌生再如何累那也是自作自受,可对于这四周的草木来说就是无妄之灾了。一会火烤,一会冰镇,一会狂风,一会雷劈……也就短短这么几个时辰,凌生方圆之内已然寸草不存,而唯一还存在的也就身后那棵青松了。只是它的树干也毫无例外的变得伤痕累累,所以犹可想此时作为一棵无辜的青松,它的内心是如何的崩溃,愤怒!
凌生不是青松,体会不到它的心情,故而还恬不知耻的盘膝在青松下思索,考虑如何将所学之术更好的临战应敌。
他是个聪明人,能轻松掌握诸多灵术这是他的优势,但如何将这个优势更大效益的发挥出来却是一个难题?
这就好比一个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对敌时也不可能十八般武艺同时施展呀!但正如兵器一样,不同的场景有长克短,柔克刚之说,那么灵术也有属性克制,对敌时不妨试试以此作为制敌契机。
想到这儿,凌生仔细回顾一番往日的比斗场景,顿时发觉很多时候灵术的运用都很是死板,固化,更别提还说去注重灵术间的属性克制,不由只得惋叹一声。
记得在一心宗刘北用功勋给他换来青藤术那次,他说纳灵只能修炼一道灵术,刘北就抱怨过他墨守成规。这确实是他性格的缺陷,或者更应该说由于谨慎的原因,致使他一旦习惯了某种方式,就会一直遵循这种方式进行下去。因为这令他安心,可只要是改变就存在着不可预知性,这恰恰是谨慎的他难以接受的。
然而现在,他想要变得更强就必须求变,这便与他的性格有很大冲突,好在不是所有事情都需改变,仅仅是施术的技巧与运用手法倒也应该不是很艰难。
想到这儿自觉颇受启发,幽幽睁开双眼,那两点亮眸竟灿若夜星,一时与春光争辉。
正在这时,满山风光似被瞳光所摄,斑驳的疏影蓦然掩去,不远处的鸟雀之声亦是悄然而止。
是乌云遮住了天日,可似乎并不仅仅是乌云。
静,说不出的静,随之带来了一股无端的压抑。
凌生的双目寸寸紧缩,那两点星光更是迅速暗淡下去,一缕缕说不出的寒意在眸子里交织,他感知到了一缕微不可查的意念正在遥远之地跋山涉水而来,更是实实在在的始终锁定着他。
那感觉就像是被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给盯上,只是那头野兽却还在千里之外。
这是他从未遇到的情景,那绝不可能是一只野兽,那定一个人,一个非他所能抗衡的强者。
化灵?虚境?还是虚境之上?
对于谨慎又多心的他,未知的危险更为可怕,在那挥之不去的意念萦绕下,冷汗一点点渗出额头,灵力更是已经流转于指尖,嘴唇都微微张开,随时做好了遁入乾坤塔的准备。可那毕竟只是意念,不足以伤他,随即还是选择了放弃遁入乾坤塔,转而欲操控云中帆先逃。
怎知袖袍一颤,那把锈蚀斑斑的破剑浮在当空,毫无气势的轻轻划了一下,像是老者颤颤挥动的笔,又像少年毅然斩下的剑,千里之外的锥心之感无声断了。
日光重落林间,远处鸟鸣争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