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挣扎不过苟延残喘。
凌厉的剑气化作无形的锋利小刀,游曳在凌生周着,割裂了他的衣袍,割断了他的长发,划破了他的脸颊。
看着剑气离头顶不足一丈,凌生觉得既然无法让自己再活下去,那也不能死得这般窝囊,于是凌生一如那日的赤鸾,双手艰难地贴在地面,颤颤巍巍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撑直,跪下,撑直,跪下,撑直,跪下……那剑气似被他执拗所感,凝在空中不再落下,于是凌生再撑直,再跪下,他膝盖处的衣裤在与地面一次次撞击后,露出两团混着泥土布片的模糊血肉。
难道凌生不疼吗?
不,很疼。
反正是一死,那这样做有意义吗?
有,对于执拗的人来说他觉得有意义,那便有意义。
因为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呀,而且跪着也一样是死,那当然就没有跪着的必要。
可凌生能够站起来吗?能够吗?
他不确定,可至少在死之前不会放弃,他要告诉那个人他可以死,但不会认输!
远处无数纯色的细线从阿蛮被劈开的身体里飘出,在空中穿插交织,渐渐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寒蝉,正对向斩下的剑气。
“吱”
寒蝉扇动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轻微的腹鸣,那道剑气竟瞬间崩裂,碎散无痕。
凌生如之前般尝试着重复站起,他的心已经有预感的在提前抽搐,他能想象接下来膝盖处会传来何等钻心的痛楚,可令他惊疑的是预感的痛楚并没有来临,然后他轻松的站直了身子。
简单得反倒不真实,于是凌生茫然仰头,看到了蔚蓝如洗的天空,看到了漫天激荡的黄沙残叶,看到了阿蛮倒下的巨大身躯,唯独没有看到那道剑气。
凌生怔了半晌,四周依旧静谧,他忽然很想笑,是真的很想笑,眸光在黄沙枯叶里逐渐明亮起来,然后仰天大笑,继而转身就逃。
笑声酣畅,如夏之晨风沁人心脾,绵延几里外而不绝于耳。
在黄沙中,那些纯色线条勾勒出的寒蝉见到凌生逃遁,竟极有灵性的扇动起纯透的翅膀,身形一闪就钻入凌生的胸前没了踪迹。
墨湖边,一座搭好的临时帐篷内,一名盘膝打坐的中年人陡然睁开眼,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晃悠着扶住身旁的小案。小案随之一阵晃荡,案上的茶盏顿时“哐当”一声砸落地面。鲜血不经意喷溅到他的胸前,那儿烙印着两枚金色的盾牌纹章,一正一倒重叠在一起,在血色里熠熠生辉。
“:督卫使,有刺客?”
帐篷的布帘闻声被掀开,一高一矮两名芒山剑卫奔了进来,瞧见督卫使受伤,他们匆忙拔出腰间长剑护持在身着,神色紧张的扫视着帐篷四周,可却一无所获。
督卫使抬手示意两人收回长剑,而后走出帐篷,望向了远处凌生的方向,眸光深邃,看不出喜怒。
思忖许久方自语道“:是寒蝉吗?呵呵……寒蝉凄切碎人魂,玄妙观的寒蝉果然鬼神莫测。”
督卫使收回目光,看向脚下幽然矗立的玄妙观,四周盘膝打坐着许多芒山弟子,神色不自觉多出几分凝重,扭头瞥了一眼身后跟随的矮个剑卫,“:刘明,你去通禀长老殿,就说寒蝉现世,单容被杀。”
督卫使看着刘明领命离去,又对着高个剑卫说道“:张远,玄妙观的护殿大阵可有进展?”
张远躬身道“:禀督卫使,二师兄说三日后七星汇聚,引来星辰之力方能破除此阵。”
督卫使抬头望了望天,又是咳嗽数声,方才喃喃道“:当日玄妙观的所有大殿不是尽皆被摧毁了吗,为何又突然出现了一座,还有寒蝉也同时出现,难道玄妙观还有余孽存活不成,莫不是这天要变了吗?”
凌生死里逃生,一路慌慌张张逃窜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不知不觉逃到清河城,见脑海再没有那道声音出现,身后也再不见剑光,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看着城门下人来人往,热闹依旧,凌生却是盯着城门看了半晌,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犯险入城了,毕竟在城内可能已经驻扎了芒山剑卫。
一连两日,凌生栖身在群山之中安然无事,灵海的灵力也终于重新恢复过来,这日天色阴沉,凌生忍耐不住向着溪里涧赶去。
虽然村子成了废墟,但村人的尸身必须找到掩埋,否则若让春雨冲刷出了村人的尸身,致使他们暴尸荒野,这是凌生自己如何都无法原谅的大罪过。
一路上如履薄冰,结果却是风平浪静地回到溪里涧,途中没有遇到一个芒山剑卫。凌生可没功夫思索其中原由,几次腾跃来到废墟上,寻着记忆里村人的方位开始掀动土木翻找。
只是很快凌生就发觉了古怪,翻找了大片地方,居然没有看到一具尸体,直到翻遍了整片废墟,仍然没有看到一具尸身,这怎么可能???
正在凌生不解之时,废墟下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倒像是土屑松落发出的。凌生一愣,感觉那个方位似乎是自家小院,哪还思索其他转身走回,重新翻找起来。直到搬开一块半人高的土墙,满身灰尘的赤鸾出现在凌生眼前。
凌生欣喜地扑上去一把抱紧赤鸾,将它死死箍在自己胸前,似乎害怕赤鸾一眨眼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这一刻凌生懂了,没有彻底的失去,不会有刻骨的珍惜。
感受着胸前渐渐传来的温热,凌生用灵力细致探查赤鸾的伤势,确认赤鸾只是重伤昏迷,便渡入灵力替赤鸾疗伤。一番折腾,察觉赤鸾气息恢复平稳,自然又在废墟里开始新一轮地翻找,最后凌生甚至连脚面大的土块都会上前翻开一看,然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凌生站在废墟里茫然四顾,神色倏尔颓然又倏尔狰狞,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上前将寻到的放置在一旁的青云断剑绑在腰间,而后抱着赤鸾毅然向着墨湖的方向奔去。
天色变黑,凌生蹑手蹑脚的接近墨湖,还好巡视的芒山剑卫只是纳灵境,凌生躲开他们的巡视倒是不难。想到前几日站在阿蛮的手上不经意俯瞰到墨湖,略一回忆倒也大致记得芒山剑卫的分布,加之墨湖宽广,防范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凌生凭借着夜色以及对附近山林的熟悉,不让灵力的运转,摸索着走到了墨湖边。
可是站在墨湖边,凌生又迷糊了,沉思一阵,还是决定去抓一名芒山剑卫来盘问。依照凌生以往的谨慎性子,是绝对不会孤身犯险的,可村人从小待他恩重如山,村人的尸身必须寻回,哪怕是芒山他也要闯它一闯。
凌生小心翼翼的退出墨湖范围,重新回到一处山林,瞧见林子深处有火光在闪动,摸索着靠了过去。远远的看到一队芒山剑卫围坐火堆前,眼光一动,摒息凝神悄然接近。
“:南开州最近不太平,听说宗门都折了不少人?”
“:一心宗被灭宗,清河城四大家族死伤殆尽,而且我今天还听说单督营被杀,你说太不太平?”
“:队正,你说啥?单督营死了?咋死的?”
那队正看了一下四周,似乎感觉有点寒意,拾起一根枯枝,拨弄几下火堆,见火堆重新噼里啪啦的旺盛起来,这才扔掉枯枝。
“:寒蝉你们知道不?”见其余剑卫一脸疑惑与急迫,那队正又道“:从前上古时期北明有三大宗派,玄妙观便是其中之一,而这玄妙观有一镇观之术为‘寒蝉术’,据说寒蝉一鸣碎人魂,谁都无法抵御。”
“:灵宝也不能抵御?”
“:我不是说了,什么宝物都防御不了。”
“:这么厉害,那玄妙观怎么灭亡呢?”
火堆四周闻声顿时响起一阵鄙夷。
那队正压低声音道“:别不信,我们云明师祖当初就是在寒蝉术下伤了神魂,这才英年早逝的。”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来的?”
“:这个是秘密,你们到处可别乱说,否则后果你们应该明白。”
噤声一会,有人开口道,“:那这回的玄妙观开启,里面的宝物肯定不少吧,我们要是能够得到一件就好了!”
那队正不屑的龇笑一声,“:芒山弟子数以万计,宝物轮得到你?再说宝物有啥稀罕的,据说玄妙观里有一棵寒蝉树,树上结的是寒蝉果,这寒蝉果一旦成熟就会裂开飞出寒蝉。要我说谁要是有驱使寒蝉之术,保证今后横行天下。”
“:队正就会吹牛,寒蝉怎么可能是树上结的。”
“:我没吹牛,我听刘大炮说的。”
“:嘁……”
火堆旁顿时再次响起一片鄙夷,显然刘大炮这人更没什么说服力。
凌生躲在树上倒是听得入神,他可是与那寒蝉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见底下的这队芒山剑卫聊远,凌生折断一节树枝抛向远处,树枝落在山林发出的响声便惊动了他们。
“:有野兽,队正,我去捉来咱们烤了吃。”
队正摆摆手,三人闻声消失在黑夜里,突然与之前相反的方向又传来响动,火堆边的几人嘲笑一通前面三人没有辨清方向,就再让三人寻着这个方向找去。
过了片刻,还不见六人回来,他们的身后再次传来声响,四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野兽还在这儿,他们就是找一夜也找不到。”
说完,三人就向着身后寻去,火堆旁转眼就只剩下了那名队正。他烤着火,瞧见身旁再无一人却是突然站起,扫视一圈黑漆漆的四周,眼神里多出几分警惕。
“:别动!”
凌生悄然将折断的青云剑横在那队正的颈间,冷声道。
那队正如何敢动,凌生便道“:两天前,你们芒山剑卫是不是屠灭了一个村子?”
“:你说的是单督营那事?”那队正迟疑道。
凌生想了想,觉得应该就是那人,不过还是详细询问了一番单容的面貌,这才确认无误,当即问道“:那些村人的尸体呢?”
“:尸体?哪来的尸体,一群孤魂野鬼早就灰飞烟灭了。”那队正忍不住小声咕哝一句。
凌生没有听清,怒急道“:什么?在哪?”
“:我……不知道啊!”那队正唯恐惹恼了凌生,也是赶忙否定道。
“:队正,我们回来了,没看到野兽。”黑处传来喊声。
那队正暗道不妙,双眼不由一闭,过了一会,风平浪静。
“:队正,干嘛呢?”
那队正睁开眼,一看身前站着三个自己的手下,伸手就向自己的脖子摸去,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又转身看向身后,只是一片漆黑的山林。
“:队正,魔怔了?”
三名芒山剑卫看着队正奇怪的举动,低声交流了几句,就见其中一人抬手就掐队正的人中。
“:队正,队正,你快醒来……”
队正一把打开这芒山剑卫的手,自顾自地坐在火堆旁,此时死里逃生,哪有心情理会他们。只见火焰跳动,将他的脸映衬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