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小波写的《淬火深山的当代军人》被解放军报刊发了。大山里面报纸来得晚，等大家看到这个消息时，杨程早已从政委那里得到了消息，政委说师里陈政委还特意问了一下艾小波的情况，那意思很明显，要杨程把艾小波好好培养。
晚上加班回来，陈哲拿着报纸找艾小波，却见贺中矩与刘松，皮三川他们正在小院草地上扎堆闹着要艾小波请客。艾小波刚从杨程那里回来，杨程高度的赞誉令艾小波很兴奋。杨程说：”艾小波你写的很富有激情，不像通迅，倒像是一首激情澎湃的诗，让那些没有到过这样部队的人都想来看看了！“
艾小波以前发表过一些东西，可到部队来，第一次触笔就上了解放军报，这确实让他心里很是鼓涨，当贺中矩他们要他请客时，他豪爽地说：”你们要吃什么尽管招呼，我来买单！”
”这深山里，你买什么单啊？”贺中矩嘴一撇。
”就是，你想请客，这里也没有地方啊，你不会到底下那个小吃店里请我们喝两瓶矿泉水吧？”刘松语气有些揶揄。
”这客肯定是要请的，我看这样，你拿上钱让营部给养员把菜带过来，然后让炊事班给加工一下，再买点酒，不就什么都解决了。“皮三川这样一说，大家一致叫好。
“这事交给我来办。“王方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听吃，他就来劲。
陈哲心想，王方成办这种事完全可以胜任，就说：”你办好后，把我们同批来的都叫上。“
“如果可能，是不是叫上指挥长？“艾小波好象在征求陈哲的意见。
“请他们干嘛，我们自己好久都没有聚聚了，他们一来，我们还怎么闹？”王方成首先表示反对。
“我看可以，这里毕竟不是学校，再说又是让炊事班加工的。把营长、教导员、连长、指挥长都叫上，大家一起闹闹才更显示我们艾小波同志的气场强大嘛。“陈哲平时不喜欢开玩笑，现在这样一说，大家都叫好，王方成心里虽有点不情愿也没有再吱声。
“什么我的气场强大，我们这届大学生就是要做到让他们刮目相看。不能让他们把我们当做另类。“艾小波语气中充满着自信与傲气。
艾小波一幅傲视群雄的样子让陈哲心里稍微格登了一下，他心想，这就是艾小波。一个随时能让人喜欢又能招人嫉妒的英才。”缺陷与毛病总是与成功者伴随。“他想不起是哪位哲人曾经说过的话。这倒是真理，他心里默然。
“那就这样，王方成负责吃喝，皮三川与贺中矩负责地方，艾小波是当事人，负责通知所有人，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陈哲利索地布置着。
“那放在什么时候合适啊？”大家都要转身时，王方成突然说。
“放在星期六晚上吧，星期天不上工，晚上可以放松一些。“陈哲没有思考就说出了时间，“另外，因为是艾小波个人出资请客，我看就放在食堂较好。“
“那大家都在一起多不好。“贺中矩提出反对意见。
“等大家都吃完了我们才开始啊，你这个蠢驴。“皮三川笑着打了一下贺中矩。
众人一笑而散。
回到排里，陈哲转了一圈，大部分人已经躺在床铺上了，有几个从工地加班回来的还在洗漱，排里大灯已经熄了，几盏台灯在亮着。陈哲特意留意了一下，见陈华勇与徐强国已睡在铺上。他想最近他俩好像有些变化，不然每晚在指挥所打够击得到十一二点才得回来。现在怎么准点跟大家一起上床了。
陈哲躺到床铺上，几盏台灯相继熄了，陈哲躺在铺上一时睡不着，这几天，徐强国与陈华勇的被子一直是他们班的新兵帮着叠的。李威找陈哲谈了一次后也没有动静了，徐进多与杨程也没有什么表白，工区一切一如既往。如果这样下去，陈哲好不容易下决心的事不就中途夭折了。他想找陈华勇与徐强国谈谈，可是目前他们这种态度，工区大气候又没动静。就是用艾小波的法子也管不了什么用。陈哲是左思右想都不是，躺在床上像烙烙饼一样，弄得床铺吱吱响，陈哲赶紧平躺着，这么大个房间，三十多我住一起，谁有点小动静都会影响他人。
突然一个念头冲入陈哲的脑门，他一激动坐了起来，差点把身上的毛巾被掀到了地上。
“对，就这样干！”陈哲觉得这个念头很好。应该会有特别的效果。很兴奋，这个想法折磨了他一晚上都没睡着。
早上一起来，马水过来要帮陈哲整理内务，可他一看没有什么需要他干的，陈排长早就起来把一切都做好了。陈哲冲着马水笑了笑：”我说过，以后都不用你干，自己的事都自己做。“
接着，陈哲在全排人的目光的注视下做了一件大家都想不到的事，他径直走到陈华勇的床前，把陈华勇的被子摊开整了起来，陈华勇端着脸盆从外面回来一看陈哲在帮他整被子，他愣在当场，一时不知怎么去办。
这时，马水，苏振宁，黄诚赶紧都跑了过来，一个个要替下陈哲，陈哲放下手中的被子，脸沉下来：”你们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的事已经干好了，这里由我负责。“大家都悻悻地回去了，然后又把目光一致对着端着脸盆站在门口的陈华勇。
”做秀。“陈华勇从愣中回过味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陈哲在做秀，”看看你能整得了几天，我就让你整。“这么一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脸盆拿到床铺下摆好，然后对陈哲大声说：”谢谢你啊，陈排长。“然后就走出门去。把大家搞得一愣一愣的。
徐强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见陈华勇对陈哲说谢谢时，陈哲脸上沉静得看不出变化。徐强国做事可不像陈华勇那样张扬，他与陈华勇经历了无数的班排长以及营连长，甚至指挥长都换了十几茬。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见过。大学生排长他们也领教过几位，都不是踏实干事的料。可这位陈排长他觉得有些不同，可究竟哪儿不同他也说不上来。现在陈华勇明摆是要试试陈哲，他心想自己可不能一味跟着搅和。这样想时，他走到床边把那个向那个给他整被子的新兵使了使眼色，自己三下五除二就把被子整利索了。把旁边那个新兵看呆了。你想，徐强国都当三十年兵了，这点内务在他手下还不是小菜一碟。
陈哲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陈华勇的被子整利索，他偷偷瞄了一眼徐强国的被子，觉得自己整的不管是线条上还是平整度上都还存在一定的差距。他看大家都出去了，就自我解嘲地摇摇头。自己的被子也没费这么大的劲啊。见徐强国自己整了被子，同时心中又有一丝暗喜，这招还是有些管用的。
上午一到工地，贺中矩气呼呼地找到陈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直吼：”你也太掉价了，你怎么自己去帮他们整被子。现在整个工区都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制定的政策别人不执行就自己找台阶下。你这是给我们大学生丢脸。我可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平时的高傲劲儿哪里去了？“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陈哲看贺中矩生气而有些变型的脸孔，故意逗着他说。
“你就不该搞什么整内务，工区向来都是这样，我知道你想寻找一些突破，虽然施工我们不是长处，可我们不是在搞各种活动吗？从这些活动中我们可以展现我们的才能，我们也能让他们刮目相看啊。“贺中矩实在不明白平时聪明的陈哲为啥往死胡同里钻。
“我们不是蜻蜓点水，既然来到这样部队，我们就应该扑下身子干些事，搞活动毕竟不是主流，施工我们需要时间去学习，去实战。工区向来都是这些不一定代表就是正确的，我们一开始搞活动不是也有阻力吗？”陈哲平心静气地跟贺中矩讲着。
”你想一直在这里干下去？”贺中矩睁大双眼惊讶地看着陈哲。
”你不也是想在这里成功立业吗，当将军可不是光说说就行的，能成为将军的只有万分之一二。没有非凡的毅力与成就就无从谈起。”陈哲正色道。
”当将军那只是激励我前行的动力。我可没说在这里当将军。还是先说说你的事吧，你准备怎么收拾这件事。“贺中矩没好气地说。
”没什么，他不整我就帮他整啊。”陈哲心想说了贺中知也不明白。
“你整吧，整吧。整死拉倒！“贺中矩见陈哲如此不可理喻。气得掉头就走。
“别生气，箭炮。“陈哲看贺中矩是真生气了，连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贺中矩沿着坑道内走着，陈哲的喊声顺着坑道内壁向前滑动，激荡着他的耳膜。其实真正激荡的是他的内心。自从来到工区，就算没有潘明的吵闹，他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他知道陈哲，艾小波他们也是想着离开，只是谁也没有表露而已。没想到现在陈哲却想在这里实现人生的起步。这里能干什么，除了大山就是施工，能发挥大学生什么作用，搞活动只是展示才能，不让他们看扁而已。他内心五味杂陈，本来自己就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可现在现实逼着自己还要想这想那，他头有些痛。索性从一个战士手中拿起电锤打起眼来，他连续打了一二十个洞眼都没有歇息一下，把旁边的小战士看呆了。一个劲地叫：”排长，歇会儿，歇会儿。”贺中矩这才想起，自己打得手臂酸麻，搞出了一身臭汗。可头脑却清爽多了。
徐进多这几天一直暗暗地观察着事情的进展，李威在里面搅和使他很不高兴，李威凡事都喜欢插一手，而最终往往凡是他插手的事都没有达到理想的目的。这件事，本来就应该让陈哲自己去解决，一来看看他如何将惹起来的战火熄灭，二来可以发现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手法，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倒底是一个将才还是帅才。这是团长唐轩在徐进多当连长时常常跟他讲的话。这会儿他想用到陈哲身上。因为陈哲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早上，李威又是一脸惊讶地跑来告诉他说陈哲自己给陈华勇整被子。徐进多一听心中也是一动，心想果然一环扣着一环，这小子还真有点招术。他好像是对李威说又好像是自言自语：”看他能整几天。”
”找不招了就自己找台阶下了。这是他自找的。“李威有些幸灾乐祸。
”你懂什么？”徐进多不屑于李威的智商。同时他也烦李威一点事就大惊小怪的，”你可别再掺和，让他们斗斗再说。”
”好的，我再也不掺和了，看看陈哲如何收手。”李威高兴地走了。
徐进多望着李威乐颠的背影摇了摇头。
陈哲这几天忙着与陈华勇他们斗勇斗智，终于有了点收获，陈哲每天当着全排的面走到陈华勇床铺前给他整被子，陈哲做得好像再正常不过了，可排里的议论开始朝陈哲这边倾斜了。陈哲明显发现全排士兵支持信任他的目光。当陈哲坚持到第五天头上，当他对陈华勇被子的脾性摸得顺风顺手后，陈华勇终于憋不住了。当陈哲再次走到他的床铺时，发现被子已经整得有模有样，根本不需陈哲去动手了。旁边的黄诚赶紧跑来跟陈哲说，排长，这是陈班长自己趁早整的。黄诚说这话时，话语明显轻快了许多，这么多天其实最难熬的是黄诚，一个是自己班里的老班长，是自己的恩师，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大学生排长。自己夹在中间不知怎么样去办，既不能出手帮陈班长整被子，又不能劝说班长自己整，他虽是个班长，可陈班长眼睛一瞪他心里就哆嗦，更别谈劝排长别整了，他也不明白排长为啥非要搞什么整内务，还与自己的老班长搞得这么僵硬。每次陈排长过来整被子，老班长虽说避而不见，可他知道老班长在暗中较劲。今天早上他以为老班长起床洗漱后又要避出去。可没想到没洗漱前就在自己床铺上把自己被子三下五除二的整好了。他知道老班长个性，凡事不出手，一出手都是标准最高的。
陈哲一看也知道这是陈华勇的手法，被子结构平整、棱角分明，像个豆腐块。这种手法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加上对被子脾性的了解在几分钟内是整不出来这种效果的。陈哲心中如释重负，同时也暗中庆幸自己战术正确。
一整天陈哲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可实际上内心鼓涨无比，他真想找艾小波、贺中矩他们分享一下自己的成果，可又怕他们快言快语弄得满城风雨，还带来不利的后果。苏振宁过来给他祝贺：”排长，真有你的。你这一招叫什么？怎么这么管用。”
“哪有什么招。”陈哲笑了，”只不过我相信老班长们的觉悟，他们毕竟是快三十年兵龄的人了。”
苏振宁信服的点了点头。要说当初他让出排长位置包括这次事件他有一点旁观者身份的话，更多的他也想看看陈哲如何出手。现在陈哲每出一手都让他觉得不一般。活动展示了他们本身的才能，带队施工短期运转自如，管理手法灵活多样。他苏振宁是出自真心地佩服陈哲了。
星期六晚上艾小波请客吃饭。陈哲没想到艾小波把一次请客也搞得这么隆重。虽然具体工作是王方成在做，可陈哲一看就知道这是艾小波的风格。餐厅内将九张简易餐桌拼在一起，上面居然蒙上一层红绸布，关键是红绸布上还铺了一层酒店专用薄膜，酒杯，碗具一看也不是平常所用之物，好象都是前指招待所用来接待上级首长的专用，艾小波都能把他动用上。桌子周围还摆上几盆植物鲜花，整个装点好像一个隆重的庆典一样。
他们在餐厅四处张望与欣赏时，大家陆续不断地走进来，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是咦的一声表示惊喜。贺中矩进来时见陈哲站在里面，他故意避到一旁，陈哲知道他还在生气就没管他。等了一会儿，大家才发现晚餐的主角艾小波与杨程都没到，众人正在交头接耳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一身迷彩服装，肩膀上扛着四颗星星，迈着特有的洒脱步伐走进了餐厅，陈哲正在惊异这人面熟在哪儿见过，这时大家都起立鼓掌，杨程与艾小波跟在后面一齐进来了。两人脸上堆满了笑容。陈哲突然想起这是早上在小河边散步碰到的哪人，莫非是师部前指耿副师长。他心中一动，艾小波还真是能请动真神啊。
大家围着哪人坐下后，杨程端起酒杯豪迈地说：“今天这里的主人不是我，是我们艾小波艾排长，我说代表工区表示祝贺，这顿我来请，可人家艾排长执意不肯，艾小波一来就让我们工区上了解放军报头条，这是艾小排的文气菲然，也是我们工区全体人员的骄傲。特别今天耿副师长百忙之中参加我们这个小集餐，是我们的荣幸之至。耿副师长是我们师西南片区的总负责人，平时工作繁忙，难得到我们餐厅吃餐饭，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耿副师长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
耿副师长大手一挥，大家掌声立马停了，目光一下子集焦到他的脸上。耿副师长脸带笑容地说：“杨指挥长这样说是怪我没有和你们同甘共苦啊。是的，我管了西南片区大小十几个工区，平日跑来跑去，但你们点位人数最多，工区最大，我也呆的时间最长。没有与我们新下来的大学生一起吃过饭倒是真的。今天很高兴参加我们艾排长的庆功宴。这一顿饭我说了算，应该由杨指挥长请。人家辛辛苦苦写稿子，还要让人家请客，这是什么道理？”众人大笑，杨程赶紧应和道：”就是，就是。“
”啊。“耿副师长又转过头，朝着坐在对面的艾小波说，”我说的能算数吧。你坐过来，今天你是主角啊。”坐在耿副师长旁边的徐进多赶紧让了位子。艾小波忙不迭地跑过来，挨着耿副师长坐下了。
耿副师长用手拍了拍艾小波的肩膀，接着说：”平时不让喝酒，我知道你们也是经常偷着喝，工区本来就没有什么活动，不施工喝点酒也没什么，尤其是今天，我批准可以喝点白酒，杨指挥长，把你用来招待上级的好酒拿点来犒劳大家。”
”已经准备好了，首长。“杨程赶紧朝站在旁边的通信员使了个眼色，通信员立马把放在旁边的酒拿到桌子上了，”这不没有经过你的批准不敢拿出来。”
”你小子还跟我来这一套，你是早有预谋的啊。事情都安排好了没有，可别这边喝酒，那边出事啊，上次我不在，听说你们就跑了一个兵。“耿师长说话向来不遮不掩。杨程也很喜欢他这个性格。
“一切安排好了，首长，你放心。“杨程今天让方鸿明在家值班，让指挥所干部全部下到连队进行了代班。目的就是想跟耿副师长一起好好闹一闹。
“那好，大家放开喝，能喝的可不准遮遮掩掩啊。“耿副师长豪爽地说。
结果大家发现，耿副师长自己不怎么喝酒，可劝酒却是一流的。连平时喝酒不多的杨程都被劝进了两大杯。艾小波更是喝得昏头黑地，摸不清东南西北了。今天重头戏是艾小波，所以陈哲他们也就不是重点了。到最后，也只有陈哲与贺中矩还没有完全醉倒。耿副师长一直保持清醒，陈哲怕耿副师长再劝，连忙也装成醉态十足。
菜是上了一阵又一阵，完全不是他们最初的设想，杨程是早有安排的，这种水平可是接待师部一级首长的标准，炊事员都是前指小灶的。陈哲心想杨程为艾小波这事也下足了功夫。其实他不知道这是杨程借了艾小波的东风请来了耿副师长这尊大佛。
晚餐结束后，艾小波是喝多了，杨程安排贺中矩送艾小波回去，又安排徐进多回去组织查铺查哨，然后他执意要送耿副师长，耿副师长爽快地说：”那好，就散散步，只不过你跟不跟得上我的步伐哦。“
“没问题，首长，我可是篮球健将哦。“杨程风趣地说。
陈哲发现杨程虽然喝得有些多，可他头脑非常清醒，他让陈哲到厨房把准备好的一大袋子新鲜牛肉给提着，”你陪我去。”他悄悄跟陈哲说。
耿副师长与杨程在前面甩开臂膀快步走着，天上虽有月亮，但月光与大山、树林交相辉映，忽明忽暗，杨程还是打了个手电。陈哲在后面小跑才能跟上，又提了一大袋子年肉，跑得有些气喘吁吁地。
师部前指本来与团前指及营连在一起，可耿副师长喜欢安静，就另外放了几个活动板房在山头的转弯处围了个小院做为师部前指，一般人到工区不注意还看不出来，上次陈哲他们在山上发现的小院其实就是耿副师长的住处。耿副师长喜欢养狗，平时没事就牵着狗到处遛，他对工区的事也只是统管，不像一般师前指挥领导喜欢指手划脚，这一点深得杨程的敬佩。
到了师部前指小院，只听见院中传来几声低沉的吼叫，陈哲见过这狗。虽然不是纯种的藏獒，但也是一种真正的藏狗。叫声低沉，穿透力强。耿副师长一声轻喝，叫声马上停了。杨程对陈哲说：”你在师部前指坐一下，我陪耿师长再走会儿，你把那狗食交给师长司机小范就行了。“说完，两人又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听到声响，前指跑出来一个小战士，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短发圆脸，月光下看不真切，听杨程说完，赶紧从陈哲手上接过牛肉，也没跟陈哲打招呼就走了进去，陈哲只好跟在后面走进了小院。
陈哲一进小院，那狗一声吼叫，从地上一跃而起，吓了陈哲一跳，本能地后退一步。前面战士回头一笑：”别怕，链子拴着呢。“说完，自顾自把肉拿进屋里了。
陈哲定眼一看，在两个板房之间用一根粗链条栓着一条大狗，正是那天早上看见的那狗。那狗冲着陈哲不停吼叫着。见有链子栓着，陈哲心也安定下来。两个板房里都亮着灯光，其实师部前指也就是两个板房连接在一起，周围围了一些铁栏杆，院子不大，倒是精心梳理过，有从山头上移栽下来的矮脚罗汉松和杜鹃，用石头砌了一个小鱼池，里面除了金鱼还有几条鲫鱼与锂鱼。还用河道的卵石铺成了小径。
陈哲正看着，屋里传来一声略带沙哑的喊声：“进来坐啊。”
陈哲应了一声，顺着叫声朝屋里走去。屋里坐着一位穿迷彩服的上尉，正在埋头在电脑前打着什么，陈哲进来他抬了一下头，又说了一声，床上坐，就又忙着不停打字。
陈哲环眼周围，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塑料盆架上放着洗漱用品，还有一个水瓶。现在桌椅都让这人占着，自己也只有在床上坐了。
喝水不，那人转头向外喊了一声：“小范，倒杯水来。“又转向陈哲说，“你是今年刚下来的大学生吧。“
“是的。“陈哲答应着却心想，他怎么知道。
“你肩膀上？“那人好象知道陈哲的心思，朝他肩头努努嘴。陈哲恍然，自己肩头挂着个红牌，谁能不知道。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请客，耿副师长没让你喝好。“那人有些狐疑。
陈哲心想他把自己当做艾小波了。忙说：“不是我请客，是杨指挥长请的客。“
“杨程请的，不是说你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了文章，要请客的吗？明天耿副师长要回师开会，要这个月的工区汇报稿，我得赶紧给他弄出来，不然我也要去为你祝贺。“那人倒也爽直，一边在电脑上敲着键盘，一边不停与陈哲说着。
”我的同学艾小波也准备了，只是耿副师长让杨指挥长请的。“陈哲解释着。
”你不是艾小波，哦，艾小波不简单啊，一来就能上解放军报。“那人用赞赏的语气说着。
”哦。“陈哲应着，心想这应该是耿副师长的随从军官，每个师部前指领导都配一个参谋、干事或助理，就看领导喜欢什么样的类型的。
”我和你们徐营长是同学，我们是同批的大学生，只不过他进步快。“那人解嘲地笑了笑，“我现在任师军务科参谋。作训科派我随耿副师长在工区长期驻点，我姓田。你叫我田参谋就行。“
田参谋一说是徐进多同学，陈哲马上想到送他们到工区的王干事，就问道，：“我们团王干事也是你们同学吧。“
“是的，那批到我们师的大学生有四十多个，分到你们团是八个人，现在我在师机关，王干事在团机关，只有徐进多一个还坚守在基层。“田参谋有些感慨地说。
“那其它人呢？”陈哲有些疑惑。
“其它人，“田参谋一推键盘，站起身来，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有关系的调走，有本事的考研，有门路的转业，有素质上机关，什么都没有的就坚守阵地哟。“
田参谋说的这些是实情，可陈哲觉得他带有相当成分的夸张。其实田参谋就是被老团长耿副师长带到机关的，耿副师长从团长干师参谋长时直接把徐进多和田参谋要到师作训科和军务科，本来两人都是准备接副科长的，可耿副师长一接副师长，新上任的参谋长把他的人安排当了副科长，徐进多当时直接回到了团里，而田参谋还想博一博，就继续留在机关，当时传闻耿副师长要接师长，可传来传去连影子都没有，科里那个副科长又总是暗中挤兑田参谋，他因此很郁闷，耿副师长到一线，他就申请到工区来了。
徐进多倒是因祸得福，到团里后，正赶上上级要求树立大学生立身基层的模范，选来选去，也就他还符合条件，一来二去，很快当上了营长，而且军衔也调成了少校，比田参谋和王干事都高半级。本来他们之间联系很好的，这样一来，好像就有了隔阂，徐进多与田参谋跟王干事一来二去就陌生了许多。
”你们徐营长现在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风光得很啊。“田参谋语气里酸气十足。
陈哲不明白一个副师长身边的红人，一个长期在机关工作的人还对一个坚守在一线的同志有那么大的嫉妒。他正想说点什么，田参谋又接着说：”别看你们现在这班大学生下来都是一样，过个三年五载，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自己体会吧。“
陈哲这才注意到田参谋个头与耿副师长几乎一样高，身材也很魁梧，国脸剑眉，皮肤黝黑，非常英俊。可他觉得田参谋说话可没有他表面给人这样的好感觉。
陈哲在田参谋房间坐了好久还没等到杨程和耿副师长回来，他心想，这大半夜，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跟田参谋说：“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我们去看看吧。“
“看什么，他俩在谈事呢。“田参谋一副洞晓一切的样子，”你应该算是杨副团长的爱将吧，要不然他也不会带你来。等他当团长，让他好好提拔你。“
陈哲对田参谋动不动把什么都搞得那么复杂与世俗有些不理解。他没法明白田参谋做为师部机关老参谋耳濡目染所产生的这种非凡的本领：一切细微的动向都有他必然的动因与关联。
很晚，杨程才陪耿副师长回来，两人看来谈得不错，杨程把耿副师长送到房间，关上门，又过来与田参谋打了招呼，然后才和陈哲一起往回走。
杨程与陈哲默默地沿着山边那条小路走着，杨程手电也没打，月光从树丛中偷偷地泻了一点银光到小路上，显得斑驳多姿，露水已经上来一点了，杨程不说话，陈哲也不敢吱声。杨程走在前面，陈哲看不见他的脸色，可杨程脚步有时大，有时小，有时脚步很重，有时又很轻。陈哲判断杨程心中一定有什么事在干扰着他。
“你觉得艾小波的文章写得怎么样？“沉寂了半天，小路快要走到尽头了。杨程突然发问道。
“立意很好，挖掘较深，文笔也很流畅，我觉得很好。“陈哲思索了一下字斟句酌地回答。
”立意与选材都不错，文采就更不用说了。只不过，“杨程语气顿了顿，“写的太理想化了一点，还缺少深层次有质感的东西，当然，这需要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扎根基层坚守一线才能感悟得出来，诚然，报纸电台及我们的上头需要这样的拔高与主旋律，但涉及到工区具体的人和事，总觉得写得高大全了一点。“杨程一接触到话题，步子马上变得平稳起来。
杨程一下子说到陈哲心里去了，艾小波有感而发，下笔有神，一气呵成，可工区官兵看了，共鸣者甚少。陈哲正要说点什么。杨程接着说：”陈哲，这次事你处理的很好。像我们许多事都需要自己去想法子，光靠着别人去帮助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态度是前提，标准是基础，方法是关键。“
杨程既是说给陈哲听的，又好象是对自己说的。是的，今天晚上他陪了耿副师长很长时间，从首长口中似乎对自己的事上头已有安排，自己当副团长三四年了，这会儿要说不急那是假的。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要想招，工作上要有出彩，同时该跑跑，适当的联络也是必需的。耿副师长说的很委婉，但杨程知道他是这方面运作的高手。并不是每一个当兵的都能当团长，当参谋长，当副师长。耿副师长蜻蜓点水，可激起多大浪花就是杨程自己的事了。
陈哲知道杨程说的是整内务一事，杨程这样说证明他是支持自己的。陈哲心中一喜，这步棋没走错。可他知道杨程今晚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在什么上面他不是很清楚，可杨程并不像平日里行事那样行云流水般舒畅。
“你们现在没有过多的考虑，就是一门心事干事就行，这是人生的黄金时候。也是最容易展示你全部才华的时候。你要好好把握。到了我们这样年龄，有时想做的事不一定能做得了，有时做的事又不一定是自己愿意做的，这时候我们已经失去一半的自我了。人生只有在最纯粹最简单的时候才能焕发最无畏最有张力精神。“杨程一路说着，快到小院，杨程并没有进小院，哨兵敬了一个军礼。他简单问了问情况。又对陈哲说，“我们到河边坐坐吧。“说着就带着陈哲绕过小院径直走到河边，选了一块石头坐下了。这时初月与星星把天空衬得深遂无比，空中没有一丝云彩，空旷寂静，微风不停吹过，小溪水声混和着一两声夜鸟的鸣叫，让人心情清爽无比。
杨程坐下后，用手随意招着石头旁的水，跟陈哲说，“你也坐下吧。“陈哲在他对面选择了一个石头坐下，一坐下才发现石头冰冰的，手浸在水中，凉凉的很舒服。两人对坐沉默了一会儿。杨程看着对面陈哲不清晰的面庞，他想是不是像他们说的，自己过于看重他们了。自己这样的引领他们，是因为他们年轻朝气，还是因为在他们身上寄托着什么。杨程自己也说不清。但就是偏爱这个英俊而又稳重大学生。他见陈哲坐在石头端正的身影，好像另一个自己，他开始慢慢张开了自己的心声：“这样的部队肯定不是你们的理想选择，可既然来了，就要有一种扎根的精神。如果只是想着离开，你就不会真正被部队接纳，你们也就不会真正融入这支部队，写出来的东西也就像没有土壤的花儿。“
杨程顿了顿，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今天为啥总想述说。他对陈哲说：”这样的环境，我已很少来体味了，每次一坐下，心中就激荡着不同的事情，总想冲出心里在这寂旷的空间找个着陆点。我给你唱个歌吧！“说完杨程就自顾自地哼了起来：
画一个太阳挂在床头；
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
工作在洞里分不出白昼；
不知道太阳在东头还是西头。
打花伞的姑娘爱遮着太阳走，
想见太阳是安装兵的渴求，
待到任务完成凯旋归来，
躺在太阳下狠狠晒它三天。
潮湿的洞里头衣服被湿透；
画一个太阳给心情点自由。
甘于寂寞相守的——战友；
不会为生活的一丝缺憾忧愁。
安装兵的空间虽然少有蓝天，
安装兵的胸怀能让导弹遨游，
莫说大山深处见不到太阳，
太阳就珍藏在安装兵心头。
……
陈哲感到杨程哼唱的声音有些颤栗沙哑，余音刚落，陈哲就迫不急待地问：”这是什么歌，我们怎么没听过？”
“《安装兵的太阳》，“杨程声音低沉，“每当我哼唱这首歌时，我的思绪就会禁不住回到了那段难忘的岁月中……“
”那时我在连队担任连长，根据任务的需要，我们移防到了一个大山深处，跟这里的情况很像，山很高，我们连队担负任务的地点就在一个狭长的大山腹内，坑道深长潮湿。连队的任务非常繁重。清晨，战士们是踏着隐现的月色走向工地的，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的设备与条件。在那漆黑潮湿的坑道里，官兵便如同战场上的勇士把自己的情神全部渲泻在了各自的作业点上。工程量非常大，质量要求异常的高，而完成的时限又非常的紧。根据需要，炊事班把一日三餐抬进了坑道中，战士们吃饭——工作，工作——吃饭，当收工的哨声在坑道中响起时，外面早已是星光一片了。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宿舍，坑道两点一线，生活极其单调乏味。每天累得躺在床上就能死死睡去。可做为连长，白天施工，晚上我还得查铺，查哨。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爬起身，打着手电筒来到了战士们的宿舍，寂静中一片香甜的鼾声。我在想，年轻的生命就是简单。吃饭，睡觉，干活。当走到三排八班时，我看到一丝亮光，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我轻声走过去，见六铺床头的铁丝上面挂着一幅画的太阳，而两个战士则躺在相邻的床铺上用小手电专注的看着那幅太阳。你们干什么，我轻声训斥着。这时，两个战士的目光才从画中转到了我的身上，他们不安的坐起了身，忐忑的望着我。原来是今年刚入伍的两个小战士。
”你们干什么，白天那么累，晚上还不好好休息。赶紧睡觉，我没有多想，就把那幅太阳画撕了下来。说完我就走了。回去后，我随手把那幅太阳画扔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日子一如既往地过着，有一天一早，三排长来跟我说，有两个战士不见了。一问才知道是前两天晚上不睡觉的那两个战士，我才慌了神，赶紧发动官兵去找，没想到上午他们俩从山上回来了，一问才知道他们到山顶看日出去了。
“不请假私自外出，我当时气得要处理他俩。’好久都没有见过太阳了，我们去看看，真美。’两个战士没有一点后悔地说。他们一说完，我有些呆了，我没有再说什么，晚上回来，我想起了那幅稚气太阳画，我从抽屉里拿出放在自己手中仔细端祥起来。我心中感到无比的伤感，每天都能见到的平常太阳怎么对于我们安装兵来说就是这样的奢望。我的心里总觉空荡荡的似乎缺少点什么？但总也找不到这空荡的根源。为此，我失眠了……我决定找他俩谈谈。
”也在这样的小河旁，大概是晚上加班过后，杨程想了想接着说，那晚月光特别明亮。树影都投落在河里的石头上。河水夹杂着蛙声，我把他们带到这里，一坐下，我就开始发问，
’想见太阳了？’
’对！’两个小战士并不犯怵。
’怎么有了这种想法？‘
’连长，我们每天都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坑道里，早上迎着星星走，晚上顶着星星回，好长时间我们都没见过太阳了。差点都要忘记他的模样了。’其中一个战士略带调侃的对我说。
可我一点都没感到那是调侃的语气。我抬头看了看四周，群山怀抱——山真高！也真暗！这就是安装兵，一个藏在大山深处默默奉献着青春与年华的当代军人。
‘怎么想到画一个太阳挂在床头。‘我想知道他们真实的想法。
‘连长，其实我们也只是为了安慰一下自已。没想到你给收了，我们没有请假去看日出，是我们错了。’一个小战士以为我是要处理他们才找他们的，赶紧认错。
我知道他们年轻心态的渴望，我也比他们大不了多少，我意识到我们太过于注重施工而忽略战士的感受了。
’来到这里后悔吗？’
’不后悔。’异口同声的回答，声音是那么的坚定和有力！我的心为之一震！
知道很苦，可回答却这样坚定。
’我们知道，大家都在这里，都是这样干的，我们既然来了就不后悔，等我们脱下军装再回头想，我们一定会为自己战斗过地方，一定会为自己奉献过的部队而自豪。’
我的鼻头一酸——泪水差点了涌出了眼眶。多么可爱的战士，我们一定要让他们简单的需求与渴望得到满足。他俩得知我不会处理他们高兴地回去睡了，我答应他们一定经常抽出时间带他们看日出。我独自坐在了那块凸起的石盘上，任由思绪在彭湃不息的情感浪潮中飞驰着……我的眼帘中渐渐的映射出了洞库中身着潮湿的工作服奋战的身影；耳边似乎听到了火箭升腾的欢呼声，在那欢呼声中定格着一尊尊安装兵的雕像并渐渐的显示出高大来。
”我的心情在起伏中涌现出一股要写点什么的冲动，太阳、大山、安装兵——对！《安装兵的太阳》。我快步的起身走向连部，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在那雪白的稿纸上奋笔疾书——“画一个太阳挂在床头，有空就把它瞅上一瞅……”。
这首歌后来编了曲，在整个师传唱，师部文工团还专门以歌舞剧形式进行演出。我把工区实际情况写了一份报告给了上级，终于才有了工区条件的逐步改善。
杨程娓娓道来，把陈哲听得呆了，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经历。难怪杨程对他们大学生提出这些计划会这样无私的支持。陈哲看着对面儒雅而坚毅的面孔，心中升起无限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