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去面对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
自己的亲生父亲，陆承和。
六年未见，虽说曾经的那张容颜已经在脑海中失去了许多细节，但坐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在时光的流淌中实在改变了太多的东西。记忆中那挺拔的脊梁已经有些微驼，曾经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如今流露着陆离永远都没有见过的沧桑与无奈，双鬓间的白色已经蔓延了开来，短发遮不住的额头也已经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这还是曾经年轻帅气的你吗？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已经陌生到认不出来父亲，陆离鼻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全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别过头去，用手背擦了擦落在脸庞上的泪珠。
曾经在表面掩饰下的坚强，在这相见的一刻全然被内心的柔软击得粉碎。
时隔多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父亲。
原来，我还是真的那么那么想着你的。
在玻璃窗后面的陆承和从走进来后第一眼看到陆离的时候就已经红了眼眶。坐在那张椅子上，伸出手在眼前的玻璃上摸索着仿佛想要透过那张玻璃替陆离擦掉脸庞上的泪水，摸着摸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长大了，儿子。
陆承和重新在座位上做好，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拿起放在眼前的电话，看着对面的陆离也拿起了那只话筒，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的问了句：“小离，你这几年还好吗？”
陆离用手捂住话筒，低下头去闭上眼眼泪又流了出来。
曾几何时你对我说话像这般小心翼翼过。
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陆离强压住内心的波动，看着眼前男人那张期待的脸庞缓缓的点了点头“还好。”
听到陆离这样说，陆承和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勾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那就好，那就好。”
陆离别过头去，使劲眨了眨眼睛强忍住让眼泪没有流下来。
为什么再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会这么脆弱。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父子两人谁都再没有开口说话。过了一会，陆离抬起头“你呢？”
陆承和又裂开嘴笑了笑，似乎儿子的关心是如今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最开心的事情。“我也挺好的。”说着又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就是有几年没见你了，挺想你的。”
“我这几年一直住在外婆家。”陆离低下头看着左手掌心的纹路“今年小学毕业了，马上要上初中了。”
“我听你外婆说了。”陆承和看着眼前的儿子，目光里多了几分欣慰“挺好的。”
“可他们一直会说我是个杀人犯的儿子。”陆离握住左手，抬起头对上陆承和的目光“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陆承和沉默了，避开陆离直视过来的目光深深叹了一口气。“小离，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等我长大？”陆离有些激动。“什么时候都是等到我长大，可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陆离攥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有些发白，语调里也有了几分哽咽。“自从你进了这里，妈妈也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吗？”
陆承和靠在了椅子上，看着陆离的目光里也多了一丝哀伤。“你妈妈的死是我没想到的。”又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她。”
“呵呵。”陆离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妈妈还能回来吗？你可以在这里这里安安静静的呆上一辈子，可你在那时候想过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吗？我亲爱的父亲？”
“想过。”陆承和淡淡的回了句。“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他平静的看着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愤怒的陆离“所以说小离，有些事你长大后就知道了，那时候的你也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小离，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尽管代价是这一个家。
陆离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父亲，心情也突然平静了下来，这么多年没见了，自己也不应该去提那些痛苦的往事。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看着眼前的父亲小声问了句“那你能早点出来吗？”
听到儿子这样说，陆承和的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不知道。”
“哦。”陆离有些失落。“那你在这里多注意身体，以后有机会我多来看你。”
“嗯，好。”陆承和点点头，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不舍，他知道探监时间快结束了，而下次再见到儿子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时候。
“你也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多听外婆的话。外婆年纪也大了，尽量不要惹她生气知道吗？”陆承和温柔的说着，今天能在这里见到陆离，他已经很高兴了。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尽到的责任，以后也不会尽到，所以不能要求陆离去做什么，但他还是希望儿子能够长成他期望中的样子，最起码，平平安安的长大，做个好人。
即使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多少好人。
探监的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沉重的铁门外传来了狱警拿钥匙开门的声音，陆承和知道自己又该回去了。不舍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儿子，他露出了一个只有父亲才会有的慈祥微笑。“小离，爸爸要回去了。”
“嗯。”陆离瞬间红了眼眶，看着父亲脸上那记忆中的笑容，强忍着哭出声的冲动露出一个微笑。“爸，照顾好自己。”
陆承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过身朝着玻璃窗另一边的陆离挥了挥手，向着狱警打开的门走去。
只是陆离已经看到，顺着父亲脸庞滑下的那两行清泪。
沉重的铁门关上，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从监狱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太阳已经爬到了当空，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脸上有些刺眼，照在监狱的大门上，衬出一片黑暗的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