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佝偻着身体站在蒙古大帐式的大殿里,静待着窝阔台的佳音,脑子里却是思索着几日前张士元的说辞。
确实,蒙古人不拿外族人当人看的本性注定他们要强大,因为这使得他们将所有人都视为敌人,族人会因此而更团结,他们的民族也会因此更强大。但这种本性在将来也注定要成为灭亡他们的主要原因之一。虽然成吉思汗雄才大略,最终不过死在了征伐西夏的道路上,虽然窝阔台制订了征服南宋的战略计划,但以南宋万万人的人口基数,此时谈征服却是如痴人说梦。
毕竟,耶律楚材虽然是一个具有远大政治眼光的政治家,但他并不是预言家,他无法看到蒙古的中兴,无法看到蒙古人在他之后所制订的一系列政策和政治方针指引下一步步的走向强盛,并且最终灭亡了南宋,所以现在的他,在经历了“丙申分土分民”和“丙申更定税制”后,开始觉得心力憔悴。
甚至在他眼里看来,蒙古这个民族最多只能在草原上偏安一隅,成为一个类似辽国或者西夏的域外小国。毕竟,作为一个契丹人,并且是一个文化水平相当丰富的契丹文人,他也明白一个中兴国家是不可能依靠那些大字不识的武夫就能建立的。一个国家要想强盛,不但需要武力强盛的军队,更需要系统完善的政治体系,还需要大量的人才储备。
虽然这个时候的耶律楚材还没能创造出“战争就是打后勤”这样的经典理论,但他也深深明白,以蒙古人的狼群战术和游牧民族习性根本就不可能与中原王朝进行长时间的战争。
辽国强大吧?
和北宋打了多少年,最后还不是活活被人家耗死。
金国强大吧?
甚至把北宋的首都打了下来,活抓了人家的两代皇帝,可结果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南宋给活活耗死。
历史上游牧民族入主中原的事并非不曾有过,可有又那一个民族能建立长期稳定的王朝,并且世代将汉人压迫,甚至完全消灭?
五胡乱华的史鉴还在眼前,想要完全消灭和奴役汉人基本上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汉人王朝猛的一下被打晕了,被打蒙了,但只要给他缓过一口气来,他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智慧,将这些侵略者消灭掉。
这是因为汉人和汉王朝的每一个人血脉中存在着一种草原民族无法了解的东西,这种东西用现代汉语可以将起描述为:民族血性和文化底蕴。
在耶律楚材眼里,蒙古人只是单纯的崇尚武勇,他们连基本的文化都不具备。遇事只能依靠宗教传说和从大自然中学习到的规律与经验来解决,这就决定了蒙古民族的发展方向局限性。
虽然眼下的蒙古看上去很强大,但是要想征服中原王朝,没有五十年的人才储备和综合实力的积蓄,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并且从眼下他推行“丙申分土分民”和“丙申更定税制”的效果看来,情况也不容他乐观。目前正是他提倡效仿汉制和推行汉法遭到蒙古本族反弹最为激烈的时刻,朝廷里的蒙古亲贵们因为权利被剥夺正愤恨不以、蠢蠢欲动,朝堂外面的蒙古族民众也因为手中的既得利益即将失去也对他和他所带领的一群汉臣们怀恨于心。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已经遭到了来自家族内部那些因为他所推行的政策而既得利益受到损失地族人们的责难。而作为效忠的对象,窝阔台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将一切都推委到他身上,那感觉似乎是耶律楚材做对了,功劳自然全是他的。如果耶律楚材做错了,则完全跟他没关系。
当然,事实证明耶律楚材的政策是有效的,对蒙古的发展和壮大也起到了巨大作用的。但现在才是政策的推广期,谁都没有看见具体的成效,因此,现在的耶律楚材,可以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因此,遭受挫折的耶律楚材如果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肯定会选择更有发展前途的南宋或季汉来作为自己施展抱负的舞台。当然有一点是现下的耶律楚材绝对无法想到的,那就是四十三年后的公元一二七九年,得到他改造的蒙古终于拥有了中兴的力量,一举消灭了南宋,入主中原。
所以,说实话眼下的耶律楚材并不看好目前的蒙古王朝,并且在他对这个神秘的仙人刘威也充满了好奇和揣测之下,自然而然的对刘威的政治主张和一些政治见解表现出了一种英雄所见的亲和感。不过,耶律楚材只是答应了张士元的合作要求,而未决定是否投效季汉。毕竟耶律一姓在蒙古占领的金国腹地也是一门大姓,虽然眼下的实力因为战乱而消弭了十分之九,但剩下这好几万人口的生死确实不能由他一言而决。
“蒙哥,你怎么看?”拿着宝刀思虑良久的窝阔台最终还是把刀放了下来,命人将使者先带下去后,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养子,拖雷的亲生儿子蒙哥。
蒙哥(Mongke,1208-1259),蒙古大汗,追封元宪宗。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的长子、窝阔台的养子。个性沉默寡言、不好侈靡,喜欢打猎。窝阔台汗七年(1235年),与拔都、贵由西征不里阿耳、钦察、斡罗思(俄罗斯)等地,因战负伤,此时正在和林进行休养并且汇报战绩。
由于拖雷对窝阔台有拥立之功,因此拖雷病逝之后,蒙哥就被窝阔台收为养子。
窝阔台汗二年(1232年)初,拖雷攻金大军与金军在均州(今河南禹县)遭遇。拖雷乘雪夜天寒大败金将完颜合达、移刺蒲阿、完颜斜烈于三峰山,尽歼金军精锐。此役毕,拖雷与自白坡渡河南下的窝阔台军会合,同年病死在北返途中。
蒙哥此时年方二十八岁,原本其年少时性格比较顽皮、善良,喜欢打猎,经常将打到的猎物折短蹄脚送给信仰聂思托里安教,爱心泛滥的母亲、克烈部公主唆鲁禾帖尼治疗。可自从拖雷死后,蒙哥的性格逐渐变的沉默寡言,虽然喜欢打猎的性格没有变,但他已经逐渐疏远了自己的母亲。
对于蒙哥的这种变化,窝阔台是相当的看在眼里。不过由于窝阔台的长子贵由正在远征途中,因此窝阔台身边唯一能够问讯的人,也只蒙哥一人。
“父汗……”蒙哥拿眼狠狠的扫了一眼站在殿中屹然无惧的汉使一眼,冷静而睿智的说:“赔钱不可能,一匹马换十个人,火器必须卖给我们。不然,就打战!”
蒙哥的话一出口,整个大殿中除了窝阔台外,几乎所有听明白这句话的人都笑了起来。蒙古亲贵们笑的原因是蒙哥说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而汉人大臣们笑的原因是觉得这的蒙古王子的脑子绝对是被驴踢了。
窝阔台听着蒙哥的回答不但没有笑,反到皱起了眉头。
显然,蒙哥的回答绝对不是被驴踢了脑袋后得出的混帐答案。
眼下的形势是,蒙古一不可能拿出那个什么八万万两银子的赔偿,二不可能拿出几十万匹马去换俘虏,三是蒙古确实需要大量的武器和火器。
按照以往蒙古人的习性,遇到这样的难题自然只能是用刀剑耕作,用刀剑结帐。可现在的主动权掌握在人家手里,人家可以漫天要价,所以蒙哥给出的想法实际上就是一个着地还钱。
很快,肆无忌惮哄笑着的蒙古亲贵和汉臣发现窝阔台面目不善之后识趣的收敛了一点,不过却有一个蒙古本族的亲贵兀哥却是大胆的提出,既然汉人给出了五头羊可抵一匹马的兑率,到不如直接告诉他们,以羊换俘虏,五头羊换一个俘虏。
这家伙的话才一说出,立即就得到了旁人的叫好支持,谁知道做在大椅上的窝阔台却是蹬蹬蹬的冲了过来,轮起手上的皮鞭对着兀哥就是一顿好抽。抽爽了之后,这才气呼呼拔出弯刀架住了兀哥的脖子问道:“难道说,我们草原上的勇士,长生天选取的巴特尔就只值五头羊?那你告诉我,你值几头羊?”
刘威早料死了蒙古人在有选择的前提下绝对不会用羊来充数,因为这不但是侮辱了他们自己,也是侮辱了那些为他们战斗的勇士!
兀哥是速不台的外系子孙,眼下手中掌管着大约一万人骑兵,在和林也算是当权的实力派。但面对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弯刀,他还是很理智的没有做出狡辩。见到自知理亏的兀哥不回答,窝阔台只得收起刀,然后一脚将他踹了个趔趄。然后窝阔台哼都没哼一声自顾自的走了,只留下一殿的人在那面面相窥。
实际上,大殿中的众人中大多数的人已经早在几天前就得到了交换俘虏的消息。
而这个消息之所以能在如此快的速度之内传播开来,完全是拜刘威所赐:在张士元的使团车队里,可是有整整十车的信物。
这些信物大多是一束毛发或是各种骨制或金属制的项链或纪念物,虽然蒙古人绝大多数的人不会写字,但他们都会画图,尤其是本部落的图腾和代表自己的某个特殊图案。
一开始被安排在驿馆的使节团原本也是没机会和外界接触的,但谁叫驿馆负责看守的士兵刚好是一个大部落出来的战士,在使节团的刻意结交下,关于俘虏的消息就这么源源不断的从那些蒙古战士的口中和手中传播了出去,并且这期间,已经至少有一车的信物被确认分发了出去,使得那些刚好居住在和林周围的俘虏家属们更加确信自己的亲人确实已经成为了季汉的俘虏。
兀哥的族内也有人在俘虏中,但他提出五头羊换一个俘虏的提议并非是想要侮辱战士们的荣誉。他完全是从经济学的角度出发,毕竟羊的价值和马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就现在而言,光是和林一地,要马上拿出几十万头羊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可要在不影响军队用马的情况下拿出几万匹马,那难度可就是相当的大。
并且,将这么多马拿给敌国,这不明显是资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