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日,经过太微宫三法司夜以继日的努力,岭北省的渎职舞弊案终于在这一天尘埃落定。
庚寅年末的暴风雪导致宁吉两州交界处的牧区内上千头牛羊冻死,七百余户牧民受灾,朝廷紧急征调宁州青龙军仓储军粮两千石赈灾,另下拨其他补贴物资,总计二十万两白银。
因给各牧区的钱粮分配不均,牧民闹到县衙、厅府,为防事情闹大,几个县州派兵辖制牧民,可终归纸是包不住火的,此事还是上达州府,其间官民冲突,还闹出了命案。恰在此时,身为都察院吉州道监察御史的嘉志奉命至灾区巡视赈灾情况,得知此事,即刻至宁州西凉面见岭北省总督,随后上报朝廷。是以,此事便一发不可收拾。
通过调查,因灾区各级官员层层克扣,实际分到牧民手里的银粮不足百两,更有甚者,为隐瞒真相,将官勾结,雇凶灭口。总之,就是天灾人祸,利欲熏心,不择手段。
此案查实,镇守漠南西部的宁州青龙军都统祈讷、左营参将奇普为图私利,假借保留供给宁州玄武军幽天部的军粮,暗中与吉州钧天部军安西营佐领白都、吉州督粮道苑艾、吉州婆娑府知府勾结,依职权之便收受贿赂并贪污赈灾钱粮,另唆使安西厅同知、扶州知州、伯祈县知县配合当地守兵欺压受灾牧民,后为防牧民上告州府,雇凶屠杀两户一十三口。另宁州青龙军各级将领,宁州书山府、安东厅、隆州、南苏县,延齐吉州州府、安西厅正州、浑江县等各级地方官均有贪污受贿、渎职舞弊等行为。
此案审结,判处宁州青龙军都统祈讷夷三族,宁州青龙军左营参将奇普、吉州钧天部军安西营佐领白都、吉州督粮道道员兼六科掌印给事中苑艾、吉州婆娑府知府、安西厅同知、扶州知州、伯祈县知县及其下属涉案州同、管粮通判、堂官等共计七十三人斩首示众。
罢宁州青龙军副都统奇宥亨及其下属涉案协领、参领等,吉州钧天部军安西营涉案都司、守备等,吉州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刽季坤及其下属涉案守道、经历、都事等,吉州提刑按察使司涉案巡道、经历、都事等,宁州书山府知府、安东厅通判、隆州知州、南苏县知县,吉州安西厅正州知州、浑江县知县,及其下属涉案州判、堂官等共四十七人官职,发配滇南、滇西充军。
谪降吉州巡抚兼兵部侍郎苑芮为吉州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罚俸一年。免去宁州巡抚覃枫兼任的宁州提督之职,罚俸一年。免去岭北省总督撒承恺兼领的兵部尚书之职,罚俸半年。户部尚书佀叔伟、户部督管赈济事务的湖州清吏司郎中兆珂祎罚俸半年。
任命镇国将军阮戎歆暂代宁州提督之职,兼领整顿宁州青龙军、吉州白虎军事务,升京兆尹阮戎韶兼任兵部尚书之职,升任吉州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嘉壬为吉州巡抚,钦定都察院吉州道监察御史嘉志为六科掌印给事中,以特使身份至吉州延齐,协助嘉壬处理吉州巡抚府署事务。
由内阁勤贤殿大学士阴定康主持,派遣太微宫各部院相关官员至涉案区安抚牧民,征调岭北省涉案区外州府厅官员暂代涉案的两厅三散州三县事务。责令吏部、兵部、礼部、翰林院于壬辰年春闱设专场文试、武试,依律遴选京官、士官,调配填补岭北省各级官员及宁州青龙军军官的空缺。
此案乃是烨帝继位以来审查时日最长、处决人数最多的案子,之所以如此严审重判,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贪腐受贿、草菅人命,更是因为他们触及龙鳞——烨帝最忌将官结党营私。
世宗朝的封王谋逆案,便是拥有兵权的封王景宇与执掌工部的皇长子景祈恭及晋州地方官勾结,密谋篡位。
大靖军队在建朝之初分中央四军、地方四军和边防军即阮家军,中央和地方的青龙、玄武、白虎、朱雀四军各分钧天、苍天、变天、玄天、幽天、颢天、朱天、炎天、阳天九部,分由九个平级的将军统领,由阮、嘉、景、傅四族分管。
太宗朝中央集权,分管都察院的嘉、傅二族上交兵权,仅保留阮家在宁州的边防军领兵权,其它各州边境改由各州配兵驻守。中央四军混编成守卫靖城的亲军和守军,其中亲军形成了三宫禁军和内城九门巡防军组成的禁军和骁骑营、步兵营、健锐营、火器营等特定兵种组成的卫军。地方四军改编重整为九州驻军,按九部分驻在九州,分营驻扎在州内各镇。
圣祖帝晚年又将亲军的兵权集中于皇族,有皇帝直接掌权,下派皇子或亲王直接管辖,享世袭爵,以致在世宗朝发生皇子亲王拥兵夺位之变。
烨帝在继位后大刀阔斧,连下十余道圣旨,重整原中央四军和九州驻军,进行集权。收回皇族子弟的亲军世袭管辖权,依照军功并进行文试、武试考评重新选拔中央及九州的各级主将、都统、统领等各级将官、士官。
开放天市宫,允许平民进驻经商居住,将天市宫禁军整编入内城九门巡防军。从卫军中选拔骁勇干练的士兵编入边防阮家军,在阮家军攻克无归城,完成统一大业后,逐渐收编阮家军为宁州、滇州的边防军。
州府直属军队称钧天部,分驻各镇,直接受中央领导。各州边境驻军按照方位,以四象命名,各军最多分设两部,以九野命名。施行地方各级兵官分立制,各率其职,互无干涉。
现今的边防军,顺州有青龙苍天、变天两部;吉州有青龙变天部、玄武玄天部;宁州有玄武玄天、幽天两部,白虎颢天、朱天两部;晋州有玄武幽天部,白虎颢天、朱天两部;滇州有白虎颢天、朱天两部,朱雀炎天、阳天两部;湖州有朱雀炎天、阳天两部;渤州有朱雀炎天、阳天两部,青龙苍天部。另外,分别在漠南境内、木兰行宫、东都皇陵增设专门的驻军,其中漠南一分为二,西部属宁州,加设宁州青龙军驻守,东部属吉州,加设吉州白虎军驻守。
日常非战时及非特殊情况下,除总督、巡抚、知府及直隶州知州外,各级地方官员皆无权征调辖区内的守兵。总督、巡抚、提督、知府及直隶州知州等调遣所辖卫兵外的守兵必须逐级上报,府级以上由兵部裁定。
知府及直隶州知州,如需用兵亦需奏报本辖区内驻军参将;调兵超过二百人时,参将需向上级所属营副将奏报备案;超过五百人时,各营副将需上报提督审定;若超过千人,提督必须奏请总督裁决。
九州各钧天部军主将、副将、参将等无圣旨或提督手谕不得私自调兵;漠南、木兰、东都驻军都统、副都统、协领、佐领、参领等无旨不得擅离驻地;边防军各部主将、副将、参将等无军令虎符不得随意发兵、擅离驻地。
立朝以来,战事主要就集中在木兰、无归、顺东及滇南三地,以阮氏为首的林氏、覃氏、佀氏、纪氏等将门领兵分赴各地御敌,这才有了后来的漠南归附,漠北及檀君的和亲停战,统一全境,让大靖东部及北部边境的战乱平息,百姓得以安居,但地处西南的滇南时有流寇进犯,西北的漠西不断挑衅,仍是心腹大患。
岭北之事使烨帝震怒的同时,却也让他趁势得到了一个难得的机会。九月里无归城的那场守卫战打得着实惨烈,虽然歼灭敌方一万余人,焚毁其后方补给,断其粮草,但我方的八万精锐折损了将近三成。其间的问题便是这场战役是阮家军还朝之后的第一次大战,宁州玄武军幽天部的现任主将与并不太熟悉西北边境的宁州钧天部军的主将都缺乏实战经验,二人配合不够默契,造成决策失误。
以当下形势来看,漠西叛军的士气丝毫未减,待其调度好后方,兵强粮足,难保不会在开春之后卷土重来。年初时,阮戎歆便已奉诏开始校练卫军各营,无归城战报传回后,烨帝更是在盛怒之下急召阮戎歆入宫,可想无归城形势不太乐观。
而以此次岭北大案为契机,派遣阮戎歆以宁州提督的身份,整顿宁州青龙军与吉州白虎军的同时,也是想警示漠西。如若漠西迎难而上,那么最熟悉漠西的阮戎歆重披战甲,便是顺水推舟,势在必行。
“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每次都能幸运的全身而退呢?”
“他的命就这么好?”
景明一连发出三声惊叹,一掌拍在案上,颇为质疑的盯着卷宗,一筹莫展。
“哎呀!吓死我了!”想景明打从祭灶回来,便从书房翻出了好多案卷奏折,一门心思扑在上面研究,一时炕上的大半都被那些奏疏占据。窝在暖阁一角的凌芸被景明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不轻,于是没好气的对他恼道:“干什么啊?这是又抽什么疯?”半刻钟过去了,也没见景明理会她。
凌芸按耐不住,一手扫过搁在她与景明之间的一摞奏本,凑到景明身边,屏息打量着被景明快要看穿的一张笔笺。纸上的笔迹是景明的,可想是他刚刚伏案整理所得,暼看上面按照年份逐条罗列官职,见此,凌芸琢磨这大概是某个人的履历。看景明丝毫未动,凌芸也不想打扰他,本想转身爬回到窗前,眼角余光恰巧扫过“左都御史”四个字,凌芸复又回过身,定神低眼细瞧,只看纸上写着:
“烨和二年,正五品大理寺正
烨和五年,从四品渤州连城知府
烨和十年,正四品渤州盐法道
烨和十二年,从三品渤州巡盐御史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烨和十三年,从三品渤州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
烨和十五年,从二品顺州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烨和十六年,加兵部侍郎衔
烨和十九年,正二品河东省总督兼都察院右都御使
烨和廿二年,加兵部尚书衔
烨和廿四年,从一品都察院左都御史
烨和廿六年,授太子太保衔”
“这是嘉琼的履历?!”凌芸惊叹一声,抬眼时景明正好低头看她,见景明点头,她不自觉的紧眨了几下眼,不解的问道:“你记这个做什么?”
景明挑眉,“你说呢?”
岭北定案,满朝哗然。凌芸虽然不懂政事,但景明身涉其中,况且,紫微宫里是免不了要刮起一些风声的,她想不知道,亦是不可能的。
此案中,以漠南籍的将官为主犯,鑫贵妃的堂叔奇普被处死,堂兄奇宥亨及几位亲属被罢官流放滇州,虽无明旨惩处漠南汗府的人,但奇鲁等人都纷纷呈报罪己书,鑫贵妃也恳请烨帝降罪责罚。
其次遭殃的,便是东宫。苑嘉的两位亲叔父,一处斩一降职,烨帝看在裕世和熙皇太后的面子,没有牵连到苑氏全族,但苑嘉的父亲工部尚书苑苏因此一病不起,此时的苑家上下人心惶惶,苑嘉紧随其父苑苏的脚步也跟着病倒了。因为嘉懿的二哥、三哥得势高升,那些想要上赶着巴结讨好嘉府的人纷纷来送礼,嘉懿借小产休养而闭门谢客。受到烨帝斥责的景旸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闷酒,任凭凊葳和任艺,甚至是皇后前去相劝,都被拦在门外。平日里鸡犬不宁的东宫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安静下来,再加上这两天风雪连绵,连整个紫微宫都跟着冷清了不少。
倏地,额头被景明弹了一记,凌芸下意识抬手捂着额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景明。
瞧凌芸依旧锁着眉头,“还皱!”说着景明伸手捏了捏她圆润的脸蛋,“照比我刚回的时候,你好像真的长胖了不少,这些日子总算是没白喂。”说着景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凌芸,不怀好意的一笑,“你大姐走了?”
“嗯,早晨你前脚刚走,太子后脚就来了。”
案子一结,阮家意外受益,景旸在酩酊大醉的时候对凊葳出言不逊,凊葳委屈,跑到明居跟凌芸诉苦,之后干脆直接住了下来,景旸事后派人来请,皆被凊葳给骂回去了。今日小年,行祭灶礼,景旸顾及面子,亲至明居,极力放下身段,好说歹说,这才把凊葳领了回去。
“他今天都没上朝,一合计就是来这儿请神了。”
忽看景明两眼放光,凌芸随手打下景明的手,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然后追问道:“你为什么查他?”
官制设定仿清朝官制,参考《清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