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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扶桑

【零】

直到月昭换上下一个年号,还是会有人在看完一曲舞后谈起镜月阁上的那个少女,感叹又惋惜。

杏眼柳眉云鬓微斜的女子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子笑笑,“我早说过,她与我们都是不同的。”

【壹】

冬日的帝京在暖阳下氤氲出不同往日的欢欣。一群队列整齐的白鸽划过长乐宫璀璨的琉璃瓦,高耸的台阶上还环绕着清晨尚未消散的薄雾。庭院里花草葱郁,清香盈盈,如碧玉流淌。

扶桑终于穿上了那件深水绿的银纹百蝶度花舞裙,宽领舒袖,衣袖上是粉红丝线绣的夹竹桃,腰间是粉丝软烟罗系的华美蝴蝶结,裙摆的白流苏正使樱蓝的绣丝莲花鞋若隐若现。这是长乐宫司乐府最华贵的舞裙,只属于领舞的舞姬,换句话说,它只属于连翘。

几日后便是公主的生辰宴,而连翘却病了,连走路的力气都被突如其来的风寒掠夺殆尽。司乐大人看着扶桑无奈又悲哀地摇摇头,“算了,就你来吧”,末了又想到了什么似打破了沉寂的空气,“本司会重新为你排舞。”

扶桑能得到这个机会不是因为她的舞技能担大任,只是为她长了一张与姐姐连翘相似的脸,而连翘,是公主钦点、非上场不可的舞姬。

描上了远山眉,扶桑一看镜子,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跑出了屋子。她忘了问姐姐要那只御赐的镂空紫玉蝶形簪,那是连翘每次宫宴献舞时都会戴的。

取了簪子,扶桑提着逶迤的长裙跑回去。长乐宫的乐声一起,她愈发慌乱起来,也不知是踩到了什么,身子一个前倾就要摔出去。摔着就算了,若是蹭坏了舞裙……扶桑下意识伸出手试图在空旷的长廊里找到依靠。

她真的握到了一只温热的手掌,那人环过她的腰,扶着她站稳。扶桑抬头,四目相接的瞬间周身一颤,仿若有什么自心房上盛开,一路缠绕上升,攥紧她的喉咙,手中的紫玉簪应声而落。

他俯身拾起簪子,一袭青灰色的官服,一双深墨色的眼眸静如深渊,眉宇间却露出一丝笑意,“真是好玉,”他抬起手透过阳光打量起来。扶桑呆呆地看着他,竟忘却了长乐宫缠绵的乐声。少年回身将灵气的紫蝶发簪插入她的发髻,绣木槿花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颊惹得一阵痒,“快去吧。”

扶桑跳不好舞,她没有连翘那般灵巧的身形,一颦一笑都惑人心扉,她甚至都记不住教习讲的动作。可是扶桑会作画,远山水墨花鸟虫鱼都信手拈来。长乐宫辉煌盛大的宫殿里乐声悠扬,翻涌的白色锦缎围绕着少女们流转,若隐若现着她们妖娆的舞姿,锦缎上落下第一笔浓墨时一定有人发出了惊叹,而后一笔一画地胡乱涂抹更是让众人都凝息屏气。一曲歌了,舞姬们依次回身展开画卷,磅礴的万里江山展现在王公贵族们面前,画卷后是着深水绿的银纹百蝶度花舞裙的舞姬,长发上别着一支蹁跹的紫玉蝶簪,一双黑眸纯澈清亮。

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帝京最好的舞姬在长乐宫,便是再一次表明公主是帝京最尊贵的女子,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即便是供男子取乐的舞姬,也不属于帝君不属于太子,只属于长乐宫。

【贰】

连翘对扶桑说,你一定会成为新的领舞,她说话的时候笑意晏晏,扶桑的眼却黯了下去。连翘笑起来总是不经意就倾倒了众生,尤其是这般发自内心的欢喜时。她已经许久不曾欢喜如此了,扶桑想,连翘就要离开长乐宫了。

连翘说会带扶桑一起离开,而扶桑摇摇头,那一朵一朵盛开又凋零的情绪只能带着点瑰丽又伤感的姿态在她的心房里静默轮回。她明白,唯有留在长乐宫她才能再次见到那个人,再次为他跳一支舞。扶桑不似连翘,她从不为自己争些什么,能在下次献舞时再远远地望他一眼,便已足够。扶桑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渺小而谦卑的女孩子罢了。

内官一唱三叹的悠扬声调在司乐府响起,连翘被公主的一纸恩赐赠予了帝京最风光的少年。羡慕与嫉妒,祝福与讨好,各种声音充斥在司乐府,让连翘在长乐宫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待连翘走了,司乐府却愈发热闹起来,领舞的位置成了少女们竞相争执的缘由。扶桑只如当年的连翘一般,站在一边露出清浅的笑意,不同的是连翘的笑能乱人心,扶桑的笑却是和煦而惊不起一丝波澜的。她不在意那个位置,况且她也知道自己不会成为领舞,即使连翘总是夸她,她确实跳得不如任何人,而且司乐大人也不会让公主知道司乐府还有一个与连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扶桑依旧是司乐府最不成器的一个。不过连翘说过扶桑的眼睛就像清晨的露水,清澈明亮,能唤醒一整夜的沉寂。这世上或许只有连翘能看见她的好。想起了连翘,扶桑又痴痴地开心起来,连翘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子,合该得到万千宠爱。

连翘被公主赐予了帝京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龙骧将军的二公子,禁卫军都督,晏远。弱冠之年随父出征,大破突厥,封侯拜将。她们说他如漠北草原上飞驰的野马桀骜不驯,又如天山冰封上神秘的雪莲纯白清冷,她们掩起嘴偷笑着说,他还如所有风华正茂的少年一般,潇洒风流。晏远的身边来来去去无数女子,投怀送抱的歌女舞姬,暗自恋慕的闺阁小姐,可没有一个能拴住他的心,甚至没有一个能察觉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传闻连翘进了晏府后,原本生硬静冷的将军府摆上了琴棋书画,每日夜里都响起丝竹舞曲,歌舞升平。晏远还把晏府花园的镜月阁赐给了连翘一人独住。人们都说,晏将军对那个舞姬真是宠爱的很呐,怕是要为了她破例了。

扶桑很快再次见到连翘。而此时的连翘却再不是几日前的连翘,她们朝夕相对十数年,扶桑第一次见到连翘脸上骄傲而飞扬的神采消失殆尽。

“晏大人对你不好么?”扶桑挽起她的手,问。连翘摇摇头,嘴角依旧是噙着一丝笑,“晏大人对我很好,”她的眉角弯过来,“可是再好又怎么样呢。”

扶桑知道连翘又想起了那时候。每当夜幕初落,晚霞浸染上天空之时,崔毓修长的指尖拨动七弦婉转出一曲相思,连翘足尖轻点水袖长挥舞尽花月。这世上只有扶桑一个人明白,连翘在等的是另一个人,在那个人心里连翘不是闻名天下的舞姬,连翘只是连翘,是他爱的连翘。可连翘没有等到他,就被公主赐给了晏远。

而在此刻,连翘握紧了扶桑细嫩稚然的手,“扶桑,你可不可以帮我?”

【叁】

崔家是南榆镇上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即使是与丞相同宗也显不出一丝荣耀的姿态,倒是因为出了个颇有才情的少年成了镇上小有盛名的人家。与此同时,南榆镇还有户人家有两个女儿,姐姐连翘跳得一曲好舞,妹妹扶桑书得一手好画,姑娘不过舞勺之年说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先说的自然是姐姐连翘。

数不清的人对连翘表露倾心诉说爱慕,说要带她去大漠策马江湖,说要带她去山林隐于安宁,说的越是动人越是将那信口开河表露无遗。而连翘只是嘴角噙着一丝笑听不说话,一副对世事了然的模样。事实上她只是看得多了,知道很多事听一听笑一笑就罢了,说者无心,听者又何须有意。

她不相信他们所有人,确独独相信了崔毓,不及任何一人荣华也不及任何一人富贵的崔毓。或许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便也没了顾虑没了需要抛下的东西,这让崔毓说起未来来有种蛊惑人的吸引力。

他对连翘说能够认识连翘是他此生最大的福分,他说等明年的棠梨花开了,他会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会带她去最繁华的帝京,看白玉桥金水河,看夜里盛大明艳的焰火。连翘弯过杏眼柳眉,一双眸子似是光玉流转,她望着崔毓道,“好,我等你。”

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崔毓会名落孙山。他是那样骄傲的人,自小便受尽赞美,是南榆最有才华的少年,只是人们都忘了,这仅仅是南榆,但是天下那么大。崔毓整日醉在酒馆,再也不读书习作。

镇上的人们都叹息着他的一蹶不振,娘亲对连翘的催促也愈发急切起来,“若是过了及笄之年,还没有说好亲事,你可就难了。”连翘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优雅且不在意的神情道,“我会等他,不就是再一个四年。”娘亲摇摇头不再劝,这个女儿一贯是这样。也只有扶桑明白,说这句话时的连翘与平时的连翘是不同的,她眼里的光亮不是平日里的傲气,而是一种清澈的恋慕,那感情却是磅礴而剧烈,将无尽等待中的连翘熏染得更显明艳。

而她终是没能等到他,就被另一个人带进了帝京,踏进了他们一同梦想过的地方,可那个地方再光华溢彩弦歌高奏都因失去了一个人变得全无意义。

【肆】

那个人在一个月前来到了帝京,他对连翘说很快,很快他就会带她走了。连翘再一次满心欢喜地等待,等来的却依然不是崔毓。内官宣旨时连翘的表情与半年前如出一辙,她怔怔地盯着那卷绣功精美的锦缎,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地方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声响。

半年以前,盛夏的南榆镇终日笼罩着缠绵的细雨。司乐大人带着一行人在狭小的院子里站定,拥簇的环境却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盛气凌人,他问“谁是连翘?”

所有人都息气屏神不敢说话,最后是那个领路的孩子怯生生地把手指向了神情淡漠的连翘。司乐大人点点头,“听闻连翘姑娘舞艺超群,本司奉旨接姑娘入长乐宫司乐府侍奉公主殿下。”

宫里的人行事利落,甚至不给连翘告别爹娘的机会,就拥着她上了马车。当司乐大人骑上马时,忽然就瞥见了扶桑,说了一句,“你也跟着吧。”

南榆镇顿时失去了它所有的传奇。

帝京的护城河边有着延绵的长亭,不知是什么人曾在那里支过一个秋千,木板泛了旧,绳结上落满雨渍,而此刻它却重新焕发出蓬勃的活力,在河岸的微风中轻微地摇荡,揽尽了一整片光辉。只因为上面坐着连翘。

崔毓远远地看着风中衣袂飘扬的女子,有连翘在的地方,不管是怎么样的环境都会发出光亮来。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黯了下去,连翘也永远走得比他快一步。他再也给不起这个女子任何的诺言,而此刻,她却巧笑倩兮地问他,“崔毓,棠梨花开了吗?你说棠梨花开的时候,就带我走,还作数么?”

他再次像着了魔似地回答她,“作数。”

扶桑换上连翘那明艳瑰丽的水雾绿草苏绣长裙,被软轿抬入了晏府的垂花门。从今以后,扶桑就是连翘,连翘就是扶桑。她做她的神仙眷侣,她见她的梦中幻影。

是的,扶桑求之不得。宫宴那日她便看清楚了,坐在群臣上首,一袭青灰似笑非笑的男子,便是被舞姬们议论了无数次的——晏远。她朝思暮想的人,连翘想要逃离的存在。

那日的晚宴这位著名的舞姬没有为他起舞,而是画了一幅水墨予他,小幅卷轴,碧波荡漾的湖水被连翘的枝桠惹出层层涟漪。宾客们见了无不夸赞,连翘姑娘能舞会画,晏大人真是好福气。晏远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地看着扶桑,扶桑对着他的表情一愣,那种笑,像极了连翘。

可翌日一早,露水还未从枝叶上退去,扶桑便又见着了连翘。她跪在晏府的前院,身边站着黑衣持刀的侍卫,晏远转过身去没有看她,似是出神。扶桑站在那里,一下子变得好笑起来。

连翘重新回到镜月阁,未对扶桑言及关于那夜的任何。扶桑也不问,只是握住了少女颓然的手,握住了她的功亏一篑,她的失落与无奈。

【伍】

连翘还是连翘,扶桑还是扶桑。

只是晏远不再如之前那般宠爱连翘了。曾经只住了连翘一人的镜月阁,如今有了扶桑,有了更多妖娆的舞姬,晏府花园舞乐达旦,笙歌不断。

晏远请了一波又一波的乐师,来自东瀛来自西域,用焦尾琴用白玉箸,衬得连翘的红袖翠罗愈发明艳。可晏远不会如崔毓般为她奏一只曲,他甚至从未离开过那楠木案几,永远是连翘舞蹈的旁观者。

扶桑以为连翘会反抗,会再次选择逃抑或是一刀杀了晏远。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翩跹地舞,如同她头上那只镂空紫玉蝶形簪。镜月阁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之下,全变成了妖娆妩媚又冷漠疏离的没有灵魂的壳。

直到一个人的到来,再次掀起波澜。

那个人是相府最普通不过的一个门客,几日前在帝君微服驾临相府时,与之针锋相对地论辩,众人都以为帝君会重罚这个大逆不道的少年,却未想帝君对其大加赞赏,拜其为谏议大夫,言听计从。其实在帝京,这样饱读诗书又有想法的少年有很多,他们缺的只是一次偶遇,一次可以令他们声名鹊起的偶遇。

晏府花园的清池一角,一侧是葱翠挺直的竹,一侧是水岸布满青苔的石,几只白色的鸽子停在上面,晏远与崔毓就坐在庭院里悠然地饮着茶。晏远一身墨色锦衣,金丝绣线缠绕其上,眉宇间尽显英飒。而崔毓一袭月白长袍,不似纯白那般耀眼又冷漠,柔和亲舒如秋夜浸染的月色。

两人聊山水聊花草,不谈政治不夸赞,看起来似是知己相见只吟风月。几番下来,崔毓终是抛出了来意,“在下听闻,前些日子清宁公主赏了位舞姬给晏大人,长乐宫的舞姬可是帝京最美的,在下委实羡慕的很啊。”

晏远眯起眼睛笑,“以崔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向公主要一个舞姬又有何难?”

崔毓叹了口气,很是哀伤地说,“可长乐府再不会有一个连翘,真是可惜了。”

晏远听了一挑眉,觉得崔毓不会是出言冒犯的人,“此话怎讲?”

“日后公主来了晏府,这些舞姬们也是要尽数逐出的。”崔毓说着忽然扭过头,“不如晏大人把她送给在下吧。”

晏远的眼不知落在了何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公主赏赐的人,在下若是将她转送了,岂不是忤逆了公主。就是在下愿意送,崔大人敢要么?”

崔毓无所谓地笑笑,“公主的心思,可不是我们能揣测得来的。”

连翘与扶桑站在镜月阁高高的楼台上看着庭院里的两位少年,扶桑望着他们出神,连翘却是望着扶桑,她一动不动淡然又祥和的神情仿若已然将她周身的肌肤骨骼都融入了这镜月阁。

“姐姐又要走了么?”扶桑回过头,一双清泉似的眼睛望着连翘。

“嗯。”连翘笑。

“我想留下来。”

连翘笑着点点头,扶桑这样的女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一在意便是揉碎了骨血得惊天动地。连翘自小就觉得,扶桑的身体里有着超越自己的恒久又磅礴的力量,这力量在她遇见晏远之后被渐次唤醒。连翘望着扶桑,她的妹妹说不定哪个不经意间就会成为帝京的传奇。

【陆】

“连翘愿为将军解忧。”连翘站在晏远面前,衣袂偶尔被微风吹起,盈盈若舞。

晏远盯着她的眼,声调一如既往地戏谑,“你愿如何为本将军解忧?”

他以为崔毓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句玩笑话,却在他说完“晏大人还不知道么,大人问公主要连翘之前,公主已向帝君奏明要招晏大人为驸马。只是帝君还来不及出旨,大人先开了口,公主抹不开面子,只能将连翘先予了大人。”后发现自己的指尖已在掌心掐出血丝来。晏远自小活得春风得意,功名利禄样样都得尽了,如今却莫名卷入了这桩宫闱情事。崔毓的话如魔咒般在晏府花园缠绕不休,“依公主的性子,连翘姑娘留在镜月阁,只有死路一条。晏大人多宠她一分,她便少活一日,这样的美人,岂不是可惜?”

“连翘愿意随崔大人走,扶桑会留在将军身边,不会叫人知道将军将连翘送了人,不会让将军失了面子。”连翘道。

“你愿意……随他走?”晏远挑起眉。

“小女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崔大人恩宠非常,将军不值得为小女得罪他。将军不过是不高兴被人抢了东西,台面上自有扶桑为将军周旋。”连翘笑笑。她并不知晓崔毓对晏远说了什么,崔毓只对她说拿到了可以威胁晏远的东西,定能让晏远放她走。连翘不知道崔毓拿来赌的东西,是晏远对她的感情,晏远只有舍不得她死,才会放她随崔毓走。

“你倒是替本将军考虑得很周道啊。”晏远的声音沉了一度。

“将军若是不满意,连翘自会以身明志,绝不会叫将军难堪。”连翘敛眉答话。

“也就是说,你怎么样都想离开本将军是么?”听到这句话连翘身上的流苏微微一晃,晏远看在眼里,“本将军不是石崇,本将军也不会让你做绿珠。送一个舞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俯下身附在连翘耳边,“你不是很想成为扶桑么?”

“扶桑不会舞,崔大人会发现的……”连翘攥紧了衣袖。晏远却依旧是不在意的神情,“她那双眼睛,还不够迷住崔毓么?”

三日后正值春分,晏将军将最宠爱的舞姬连翘送给了崔毓大人做贺礼。八台软轿抬着长裙逶迤的少女,街边的棠梨花开得正好,暖风一熏片片如雪飘落。少女的掌心也落了一片素白的花瓣,“棠梨花开了……”她喃喃自语。

镜月阁不会再有连翘,晏府花园却多了一个再也见不得光的女子。

扶桑不知晏远是真的爱上了连翘,还是因得不到连翘的心才不甘心放她走,宁可冒着被公主治罪的危险也要留她在身边。

扶桑还在镜月阁时,晏远时而会来她屋里,静静地坐在一边看她画画,待扶桑画完了他就开始说话,说连翘的舞,说连翘的笑,连翘连翘。

扶桑一脸认真地问,“将军爱姐姐么?”

“爱?”晏远摇头,“本将军从未想过爱任何人。”

“可将军这个样子,分明是爱上了姐姐呢。”

“是么,”晏远不在意地道,“你说是就是吧。”

扶桑笑笑不说话,就算晏远再怎么否认,她都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个帝京最风光的少年,确实为一个卑微的舞姬付出了真心。

【柒】

扶桑是不在意的,随连翘进宫也好,替连翘去崔府也罢,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崔毓在意,他看着面前的少女不知如何开口,不敢确定她是否愿意再去到那金碧辉煌的晏府花园,换出他心爱的连翘。就算她愿意,晏府的守卫也不会给他们机会。崔毓叹了口气。

扶桑看着他犹豫的神情笑笑,“姐夫是想让我把姐姐换出来么。”

崔毓凝起眉,“你可知道,那个地方会要了你的命?”

他告诉扶桑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清宁公主的局。公主如帝京那些平凡的女子一般仰慕晏远,又恼于他的风流盛名。于是她建了司乐府,寻来全天下能歌善舞的女子,想要找一个人惑住晏远的心,弃了他身边所有的莺莺燕燕。然后威胁晏远把这个舞姬送给别人,表示那不过是区区一个舞姬。那样晏远身边便不再有多余女子。他会告诉天下人他对那个舞姬的全部宠爱只是因为他深切地仰慕着公主。如果公主发现晏远依旧金屋藏娇,她不会给连翘活路。崔毓说。

扶桑不解。她不明白晏远也不明白清宁公主,不明白那个叫爱的东西为何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千方百计地去争。于扶桑,对晏远的感觉不过是一种潜伏在心底的思绪,倾慕,微漾,从不张扬。

“公主要的不是市井小民的爱情,是荣耀与尊贵,是全天下的信服,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是被深爱的。”崔毓说,“因为公主必须是被传颂的存在。”

扶桑还是不解。正如当年她不明白为何崔毓要功成名就才可以娶连翘。他们所有人,为何会为功名利禄,为爱恨嗔痴飞蛾扑火,耗尽一切。

不过她终归是不在意的,崔毓要换出连翘,她便助他寻出连翘便是了。

连翘第一次离开晏府时,将那件深水绿银纹百蝶度花舞裙留在了崔毓这里。当日夜里,崔毓大摆筵席宴请晏远,少年知己全城夸赞。

扶桑着了那件长裙,在侍卫的帮助下进入晏府花园,施施然晃过守卫们的眼,他们一下子蜂拥而至,“连翘姑娘,您快回去吧,若是再生出事端,府里可又要不清静了。”而面前的少女却不同平日的傲然指责,只是微微仰头望着镜月阁在如水月色下斑斓流转的光华,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丝笑。

待院墙南侧礼炮一响,女子遂低下头,缓步踏上了镜月阁的台阶,踏入了那个金雕玉砌的牢笼。

次日一早,宣政殿的旨意穿过帝京微凉的青石板路来到晏府花园。帝君宣旨封晏远为抚远将军,率军驻守西北边关。晏远酒意未醒便进宫领旨谢恩,还来不及与他心爱的女子告别,便率着泱泱大军,远征西北。

乾元十九年,抚远将军归京,帝京的棠梨花素白如雪,盈盈的柳絮漫天飞舞,着深水绿银纹百蝶度花长裙的舞姬从晏府花园的镜月阁一跃而下,只因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唤了一声——扶桑。

他曾对扶桑说早已倾慕连翘,宫宴那日还偷偷去内宫想一睹芳泽,扶桑听了只是笑。即便晏远这样说,她还是相信晏远爱上“连翘”的瞬间是在他环住她腰的时候,正如司乐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般,在宫宴后向公主请旨的晏远,看上的其实是那个翩然作画的扶桑。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所有的忍耐与坚持都是源与对那个镜头的深信不疑,她清晰地记得晏远为她戴上玉簪,木槿花镶边的衣袖拂过她的脸惹过一阵微痒。

可是她错了,晏远早已认出了她,即使扶桑再次穿上那件水绿舞裙带上那只紫玉簪,晏远也能将她们二人认的分明。连翘始终是舞皆尽繁花的连翘,而扶桑那令人惊叹的卷轴舞不过是他向公主开口的契机。

世上既有连翘,谁还会爱扶桑。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空。

【终】

“怪老天不公平么?”女子问。

男子摇摇头,沉吟了片刻才道,“怪扶桑未能成为连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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