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楼。
何一阳轻手轻脚开门，把一大包食物放在桌上，在卧室门口徘徊一阵，侧耳倾听一番里面的动静，最后还是决定进入。
才推开一条缝，刚把一颗脑袋挤入门中，迎面飞来一只阔脸猴子抱枕，“啪”一声正中眉心，随后掉落在地。
“好了，我出去就是！”他赶紧一边大喊一边退出。
门上挂着的小熊摇摇摆摆，指着手里的字条朝他呲牙裂嘴，字条上书“晚十二点至午十点，闲人莫扰。”
他只得回到客厅，随意翻看茶几上的报纸杂志。
报纸涂划得乱七八糟，一些招聘广告被重点标识，可是又被打上叉叉。
叶嘉嘴里捂着纸巾一瘸一拐地走出卧室，一遇到外面的冷空气，不禁又打了一个喷嚏。
“脚伤怎么样？不是让你躺在床上别动的吗？要吃什么我给你拿。感冒好一点吗？没有发烧吧？”何一阳赶紧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顿时神清气爽，口鼻通畅，抱起沙发上的毛熊盘腿而坐。“医生说没有大碍，养一养就行了。”
何一阳随手拉过一条披肩盖在她身上，问道：“那个安小芸怎么样了？”
“已经出院了。”叶嘉叹一口气，“死过一回，希望她会想开一点。”
“还是要看紧一点，这种死心眼的姑娘什么都不好说。若是这一道坎翻不过去，迟早还会闹事。”
叶嘉低声自语道：“一道坎？这是一辈子啊！”
何一阳一边摇头一边喝茶：“只有过不去的坎才叫一辈子，过去了那就叫人生的财富。”
“哼！”叶嘉冷笑，“这都是旁边人的风凉话，有这么血淋淋的财富吗？送一笔给你你敢接吗？”
何一阳细细审视她的神色，不是嬉笑，便严肃起来：“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无视他人痛苦，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叶嘉，我总觉得你不正常啊。”
叶嘉转头瞪着他。
何一阳忙说：“不，我是说，你的表现不像是一个普通朋友该有的反应。你看，非亲非故的，你就这么跟着跳下去了！你想过后果吗？”
“当时没想。后来想过，越想越后怕。”
“你后悔了？”
叶嘉低下头，神情变得压抑。“不后悔。我欠她的。”
“怎么会这么想呢？你不亏欠她，你尽全力救了她。”
她摇摇头：“当时我救不了她，现在也是。自从知道她居然想要自杀，我才明白她被伤得有多深，才明白无论我多么努力都无法弥补她心中的伤痕。”
“可是你已经做了该做的所有一切，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这还不够吗？”
“她需要的不是我的命，她需要身体和心理双重治疗，我会负担到底，一直到她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何一阳指着茶几上的报纸说：“所以你准备找一份工作？”
“对。我要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她看病。”
他翻了翻那些报纸，见广告版几乎被叉叉覆满，笑道：“这些公司你是看不上的。你为什么不到我爸的公司里来？”
话没说完，叶嘉打断他：“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想刚一开始就要求助于人，你就让我自己试试吧。”
何一阳耸耸肩，就让海外归来的留学生们保留一丁点清高吧。
李家小院。
推开虚掩的大门，这个小院看起来破败不堪，砖瓦年久失修、斑驳脱落。叶嘉在门上轻叩几下，一个满脸褶皱的女人从里屋探出身来。
“赵姨吗？我是叶嘉，叶亨达的女儿。我想来看看李叔。”叶嘉微微鞠躬笑道。
赵姨楞了一愣，反身回屋，关上了屋门。
叶嘉在大门口进退两难，呆立了半个小时，偶尔见到屋内的窗帘一动，仿佛有人透过窗户观察她的动静，便决定等下去。
“你谁啊？”有人经过她身边进了小院，是一个干瘦的男子和一个肥胖的女子。
“我……”叶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跟这家人的关系。
男子奇怪地打量她，女子早已揪住他的耳朵：“咋啦？瞧见小妞就挪不开眼睛啊？”
男子甩开她的手，笑道：“你又来！”转头朝屋里喊道：“妈！你出来呀！大中午的躲屋里干啥呢？我都饿扁了啥时开饭啊？”
赵姨打开门，拎着一筐麸料自顾自进了猪圈。
“妈你没瞧见我啊？我问你呢，啥时开饭啊？”男子冲他说。
女子指着叶嘉道：“这人谁呀？干嘛站我们家门口不走？”
赵姨不理他们，弯腰把麸料倒进猪槽，怀了仔的母猪特别能吃，一支香烟的功夫就把好几斤麸料吃得颗粒不剩。
叶嘉上前道：“我叫叶嘉，是叶亨达的女儿。我是来看望李叔的。”说着把手中满满一篮水果和保健品放下。
男子挠挠头，忽然爆出一声大喝：“叶亨达！你是这混蛋的女儿？”
叶嘉涨红了脸，点了点头。
男子冲上来叫道：“知道我是谁吗？李大牛。因为给叶亨达开车，我爸现在成植物人了，要吃要喝要人伺候，不说话不干活不挣钱。前阵子我正愁找不着叶亨达这混蛋呢，这下倒好，你送上门来了！”
女子也跟着嚷嚷道：“对呀！我公公下半辈子都得白花我们的钱，我们哪负担得起呀？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呀，刚嫁过来就碰上这种事，本想着奔个好人家，没想到小的好吃懒做，老的瘫在床上，我以后可有什么活路呀？”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坐倒在地上。
“你瞎吵吵什么呀？没几句就离题了，一边去！”李大牛踢了她一脚。大牛媳妇撸一把鼻涕，站起来走开。
“你！”李大牛朝叶嘉道，“必须负担我爸的医药费、生活费、营养费，还有我和我妈的精神损失费。要是不给，我就上法院告你！听清楚没有？”
叶嘉愣住了，支吾道：“我是来道歉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出意外，更没想到李叔会变成这样。”
“别净闹虚的，我这人最讲究实在，道歉你拿出诚意来呀！给钱，你尽管进去看我爸，给他道一百个歉都行。不给，你今儿就别想出这个门。”
李大牛横身挡在大门口，可是看看自己的个子还没有叶嘉高，斤两还没有叶嘉重，想想有些心虚，便朝媳妇道：“肥婆娘你倒是过来呀！用得上你的时候，你倒躲一边儿去了！”
大牛媳妇也赶过来堵在门口，这一下立马把大门塞得严严实实。
叶嘉低头道：“可我没钱，我爸破产了，我没有工作，还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而且，我今天身上也没有多少钱。”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爸就算破产也还是富豪，拔一根毛下来够我们吃喝好几年了。”李大牛笑道。
“对！给钱！否则我就嚎！叫街坊四邻都来看看，你把我公公害成什么样？”大牛媳妇拉开架势就要张口。
“把嘴给我闭上！”赵姨从猪圈直起腰来厉喝一声，大牛媳妇只得怏怏地闭嘴。
赵姨走过去，指着李大牛的鼻子道：“你出门几天了？”
“四天。我去打工了。”李大牛说。
“打麻将去了吧？”赵姨一下戳穿他，“进门到现在，你问过你爸吗？去瞧过他吗？他四天吃喝拉撒你管过吗？”
李大牛涎着脸皮笑道：“我这不正在为我爸讨钱吗？”
“为他还是为你自己？”赵姨冷着脸道，“滚回屋去！别站在当院，给人看了现眼。”
大牛媳妇不服气道：“可是妈，我们讨钱不也是为了爸好吗？你不给我们帮腔，还指我们现眼？”
赵姨抓起手边一把笤帚，指着李大牛说：“你进不进屋？不进去我打断你的腿。”
李大牛从水果篮里捡了一个橙子，扯了扯媳妇，拖沓回屋去了。
赵姨回身又拿笤帚指着叶嘉：“你也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叶嘉嗫嚅道：“赵姨，我看看李叔行吗？”
赵姨几下推她出门，水果篮也拎到门外，哗啦一声把门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