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元带无数官兵涌来,誓要将他斩于刀剑之下,把未能杀方晗的恨意发泄于他身上。
生死之间,彭古意不躲不闪,不惊不惧。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府中的金银珠宝,早知道自己出了府就不能再回去,当初就应该立好遗嘱,将遗产一分做三,一份他带入棺材,一份留给她,最后一份分给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与侍童。
彭古意想,他死之后,这些家产会如何呢?他忽然后悔自己将彭府宝库修整得太严实,如此一来,还有谁再能取得那些财富呢?金银珠宝若无人欣赏,大约也挺寂寞的。
彭古意又想,果然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他一个天赋异禀的大夫兼商人不该掺和感情之事,喏,现在连钱也赚不了了,真是寂寞啊。
彭古意再想,如果他是唐德元,他会将这身体砍为十块,然后装入十个木匣子,派人同方晗交涉,要她拿钱来赎。一个匣子可要价三到五万两黄金,一番下来就能赚到三十到五十万两黄金,既泄了愤,又赚了钱,一举两得。为什么不砍作十八块呢?因为五十万两黄金是方晗能借到的极限,砍得块数太多,要价太高,说不定她破罐子破摔,一分钱都不出了。要加可以高,但要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内,不然一张口就吓跑了主顾,那就亏了。
彭古意忧伤地想,可惜唐德元不是他,唐德元大约只会将自己砍作十八块,然后一块一块地丢过去。三十万两银金子呢,真浪费。
从官兵涌来,至唐德元将马鞭缠上他的脖颈这段时间,彭古意想了很多事情,每件都同钱相关,每一件都不过多涉及她。
因为就算没有自己,她也能过得很好,或者说能过得更好。他真的护不了她。他们不是一条路的人。
那夜之时,他确实起了不顾一切娶她的念头。但那声“二哥”又硬生生将这念头压了回去。
他恍然意识到,她与牧云凉毕竟十年相处,有十年的感情。牧云凉对她虽然不算好,但至少能护着她,能保她安然无虞。不像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受伤,看她几番身近死地。
他是本本分分过日子的大夫,她是掌握千万人命运于朝堂斗敌于战场杀敌的将军。她该由一个有权有势有谋略有心计的人来保护。牧云凉无疑是最佳人选。
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一文一武,他们能于波涛汹涌的朝堂之中相互扶持。这样的两个人本就应是一对。
马鞭缠上脖颈,他正出神,竟一时未察觉到痛感。他抬眼,看到敌人扭曲的面容,看到对方丧心病狂的吼叫,看到唐德元将鞭子一紧取他性命。
然而,马鞭即将缠断他的脖颈时,忽然有一道剑光杀入,将鞭子斩作两截。
他回头,只见她自半空跃入战圈,额头的汗水与鲜血混在一起,顺着面颊滑下。她将他护在身后:“二哥,我来救你了。”
彭古意忽然烦躁起来,他一向最怕麻烦的。自从遇上她,他就各种麻烦不断。于是他推开她:“我不是你二哥,我姓彭,名古意,是一名大夫。我不是牧云凉,不是你的二哥。”
她又站到他身前,护着他向后退:“二哥,有我在,我不会让人伤到你。”
彭古意面露不耐,不觉提高了声调:“我都说了我不是你二哥,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恍若未闻:“二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茂林间,农舍之中,云虚子端着补血的汤药行入房间。入目所及,只见被打晕的大夫和被点穴的守卫,没有半点她的影踪。云虚子露出了极为郁闷的表情:
“她跑去救人了。”肯定的语气。
大夫和守卫也很郁闷,将军竟然欺骗他们的感情,说什么看不见了。他们关心之下忙向前察看,不料却被她以迅疾之势制住。
“带她回来。”
随从们犹豫:“道长,若将军执意护那人……”
“那就一起带回来。”云虚子淡淡的忧伤,摆了摆手,“速去助她吧,若她出事,我们就等着被你家公子砍死。”
侍卫长忍着笑:“道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虚子眉眼一凛:“任性!”
随从们忙飞身返回相救。
因有众人出手相助,方晗带着彭古意退出战圈,一路又退回这茂林农舍之中。她轻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身子一软,跌在彭古意怀中。
不似往常,彭古意这次非但没有搀她,反而退后一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
方晗以剑做支撑,才稳住身子,怯怯地看他。
大夫携了药箱,忙不迭前来,为两人医伤。
彭古意道了声:“我自己能处理。”转身,步入另一间房,迅速阖上门。
方晗一边跟着大夫回房,一边扭头看那闭合的房门,眼中突然酸得厉害,几乎要流出泪来。幸好她满面是血,遮掩了面上表情变化,才没让人察觉到异常。
大夫向前,忐忑着:“将军,老夫为您医伤。”
方晗闭了眼,将衣袍一件件解下。
老大夫不敢多看,垂着眼睛只专注清理她身上的伤口,接着敷药包扎。
好半天才将伤口一一包扎完毕。
方晗睁开眼,见日头已偏西。她怔怔地发呆,以至于连大夫何时退出去的都不知晓。
窗外,清风吹拂,枝叶轻摇,光与影变幻,交织出模糊的不定的形状,一如她此时的心绪,凌乱而不清。
院中虽然住了人,但周围很静,静得无一丝人声响动,仿若一座空荡荡的院落。
方晗静默许久,叹了一口气,系好腰带,出了门,于那房门前立定。她咬了咬唇,敲上房门,敲了三下。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三下,低低道:“在吗?”
无人应答。
她正要再敲,脑中一道精光闪过,她似突然记起什么,急忙推门。
房门大开,正午阳光将房间照亮。房间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