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今年的雪还未降。
黎明,今日的天光尚未亮。
天际灰蒙蒙的,像是罩着一层轻雾。时间还早,人们大多数犹沉浸在香甜睡梦中。
寒气缭绕朝阳未出的清晨,一道“吱呀”的柴门打开声划破山脚下的沉寂。
一个身材稍高且瘦的农家女子自柴门之后慢慢行了出来。
她穿着破旧,衣上布丁一个贴一个,一个摞一个,足足有数十个,但补丁处的针脚却是细密整齐,可以看出为她缝补衣裳的人很用心。
她左手拎着空水桶,将柴门打开后却没有立刻行出,而是缓缓伸出右手,摸索向旁边的门柱,确定了方向,这才挪着步子,向右沿着小径行去。
小径尽头是一口水井,上面挂着一团粗麻绳。
她摸索着行至井畔,将水桶吊在麻绳上,小心地放入井中深处,将桶荡了几荡,灌了大半桶水,接着慢慢提上来。
打好水,她提起水桶,又一步一步沿原路返回,走向那扇柴门。
柴门之后,是一所破败的院落,正中是一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左边是半露天的厨房,里面有黑乎乎的旧灶台,上面放着或磕了一角或裂出纹缝的锅碗瓢盆,外面搁着一口破了半截的水缸。右边是一间低矮的杂物房,早已没了门窗,堆着破破烂烂的不知名物什和几块槐树木头。
她提着桶,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将水倒入水缸里。
她行得极慢,来来回回五六趟尚未将院中水缸倒满。东方天际已露出明灿灿的曙光。原本寂静的人家也陆陆续续有了响动,院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
隔着三户人家,那扇这偏僻村落中唯一像样的院门开启,一个身着青衫面膛微胖的中年男子挑着扁担行出,向井边的她笑着打招呼道:“凤姑今个儿起得也够早啊。”
她将耳朵微微侧去,辨出来者声音,抿唇露出极淡的笑,颔首回道:“李三叔早。”
李三将扁担和水桶放旁边,提了她的水桶,道:“你眼睛不方便,我替你打吧。”
她恭敬地道了声谢,挪着脚步退开些,将打水的位子让出来。
李三一边打水,一边同她闲谈着:“你娘的身子可好些了?又要入冬,可得注意着点。”他笑叹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毛病又多,每过一个冬天就是往阎王殿口走一遭啊。”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轻声道:“孟伯伯上次进城,替阿娘拿了药。那药挺灵验的,阿娘喝了几副,现在已能下地走动。”
李三连连点头,笑道:“是城里新来大夫开的方子吧。听人说那大夫灵得跟神仙一样,无论什么病,只要请他瞧上一番,保管有法子治。凤姑,你得了闲也进城去瞧瞧,说不定眼睛能医好呢。”
她咬了咬唇,不说话。
李三顿了顿,又道:“要是钱不够,你去跟你婶子说一声……”
他的话尚未说完,李三娘子就已打开门,阴阳怪气地出了声:“跟我说又顶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天刚置办了冬衣,剩余的几个钱全搭进去了,连香油还是赊账才拿来的,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上……”
李三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见,但能听出气氛不对,她忙道:“劳三叔记挂。不过上次那大夫不说了吗?我这眼睛大约是因压迫到视神经才看不见,过段时间待血流顺畅了,说不定能无药而愈,又何必再花冤枉钱?”
李三娘子跟腔道:“凤姑说得是。你想想上次花钱请了大夫,还不是什么都没医出来。什么神医不神医,不定是怎么吹出来的呢,也就你三叔这二愣子信。”
她笑笑,提着满了水桶往回走:“三叔是人实诚。”
李三娘子哼一声:“往好听里说是实诚,其实就是脑子笨转不过弯,人家给他个棒槌,他都能当成针使。”
凤姑又笑笑,不再说话,转回了院中。
眼睛看不见,听觉格外灵敏。所以纵使她走远了,李三娘子后面压低声音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去年她家老婆子看病拿的钱还没给呢,你再借是不是想把钱打水漂?李三,你长点脑子吧。”
李三唔了两声。